今天,已经是二月初了。
距离他在董陵之前,在公羊董系诸生见证下,向董仲舒神主牌执弟子礼,献上束脩——十条腊肉为祭,正式成为公羊门徒,已经过去了六七日。
在那以后,张越就回了一趟建章宫,好好的伺候了天子三日。
然后就带着淳于文回到了长水乡,一方面是要回乡祭祖,祈祷祖先保佑。
另一方面,则是长水乡诸事都要处置。
尤其是长水校尉的征调之事。
如今,此事已经交给了续相如去办。
昨日,续相如来报,长水校尉上下,已经做好了出征准备。
张越留在关中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
明天一早,他就要回转长安,准备去建章宫陛辞。
也正是因此,那位长水乡三老王申,才会在今日明明天气将要下雨时,不顾恶劣天气,亲自驱车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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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到下午时,终于停歇下来。
长水乡三老王申就提出要辞别。
张越自然不肯,好说歹说,将这位父老中的代表慰留下来。
同时,派出下人,前去迎娉王申所推荐的那几位乡党里的人才。
自己则来到了后宅,召见了田禾、李苗兄弟。
这半年来,田禾兄弟随张越在长安,打理家宅,而李苗四兄弟则留在长水乡,照料庄园和亭中的图书馆。
虽然,袁常等人会时不时的来帮忙,且嫂嫂的那几个闺蜜也会派家臣过来帮衬。
但田李兄弟确实是辛苦了。
这个张越是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的。
如今,他将要前往乌恒,开始自己的伟业。
当然,也要对田李兄弟论功行赏!
很快,田李兄弟就来到了张越面前,恭身拜道:“田禾(李苗)率诸弟拜见主公!”
张越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六个年轻人。
想起了当初他们的父亲将他们带到自己面前时,依旧恍如昨日。
从贫寒到今日的富贵,很多东西都变了。
但这六人忠心却始终不改!
张越甚至曾私底下叫人测试过这几兄弟。
黄金、女人和官爵,都不能让他们动心。
当然了……
张越也知道,人心是受不得太严格的测试的。
所以,他做的那几个测试,都只是浅尝即止。
譬如,故意在家里的案头上,放下麟趾金,好几天都不去管。
也譬如,故意让他们去处置几个犯错的侍女,然后就不管后续,隔了半个月才假装想起来,问他们结果。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会让人察觉到测试的存在。
也可以避免万一测试出问题,而引起尴尬。
但所有测试的结果,最终都证明了这六人的忠心。
随便放在床头,假意‘忘记’的麟趾金,在第二天被他们呈递到了面前。
送给他们去处置的犯错婢女,最终都是依照张越定下的规矩处理,处理结果还建了文档,放到了张越本人的案头。
如今,这六个家臣是张越最放心的人。
“我将奉诏远行,尔等应该已经都知道了……”张越轻声道:“尔等父祖,与我之父祖,有世代之交,而尔等素来忠心侍奉,故而我欲赏之!”
“尔两家兄弟,各出一人,随我远征!”
田李兄弟闻言,狂喜不已,跟随主公远征,那可是可以立功的机会啊!
家臣虽然卑下,但也不是没有富贵的可能。
这跟随主公征战,就是少数的家臣名正言顺的富贵的机会!
只是……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就各自谦让起来。
哥哥觉得应该让弟弟去,而弟弟以为哥哥们素来辛苦,应该让兄长去。
张越见着,却是不去调解,只是道:“尔等自己决定,明日一早,将结果报告与我就可以了!”
春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顷刻间就将整个世界卷入雨雾之中。
西元前的乡村,更是瞬间安宁下来。
除了轰隆的春雷与滴吧滴吧的雨水声外,整个世界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坐在自家庄园的凉亭下,张越望着庄园外川流不息的长水河,笑了起来:“好雨知时节啊!这场春雨来的及时,今岁父老春耕无忧也!”
“全赖二郎福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张越对面,笑吟吟的说着:“错非二郎在长安贵幸,长水父老安有今日?”
张越听着,笑而不语。
但心里如何不知道,这是太常卿在照顾他这个侍中的乡党。
取消了过去所有摊派给长水乡的苛捐杂税,让长水乡人民一夜之间,减负n倍。
这也是,多数汉室重臣享有的隐形福利了。
某地只要出一个两千石以上的大员,当地的苛捐杂税,一秒全消。
这还是张越现在官阶还不高的缘故。
若是将来做到三公九卿了,整个南陵都会没有苛捐杂税。
这就是汉代为何会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成语的社会背景。
因为,现实真的发生过无数次类似故事了。
培养出一个九卿级的重臣,那么只要其一日不倒,乡党就一日不用为苛捐杂税和摊派担忧。
也没有什么傻瓜,敢摊派一个有九卿级别的大臣为乡党的农民。
万一,这个泥腿子不要命了,上吊或者投河,然后其遗孀哭哭啼啼去长安告状。
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谁又可以承担一个九卿的怒火?
汉家百年,连主父偃这种‘吾日暮,故倒行逆施’的残暴之人,都不能不顾忌乡党,要拿钱出来接济和打发,何况其他人?
老人看着张越的神色,笑呵呵的道:“二郎难得回乡,不如在长水乡多居几日,也好叫父老子弟,都来拜谒,感念恩德……”
张越听着,摇摇头,笑道:“老大人言重了!”
“吾生于此,长于此,父老恩德,永世难偿!”
“无论小子走去何方,去到何地,小子魂魄永念长水!”
“只是……”张越起身拜道:“小子此番回乡,乃是奉圣命来调长水校尉,国事紧急,就不与父老子弟叙旧了,待功成回乡,再来拜谒老大人及父老,届时必与父老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老人听着,也早知是这么个情况,就笑着道:“二郎既然国事在身,老朽不敢强留……”
“不过,老朽闻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二郎既有君命要务,何不带上几位长水子弟?”
张越闻言,道:“小子久在长安,不知父老英雄,敢请老大人推荐!”
老人闻言,暗自点头,但他知道分寸,更明白,眼前这个年轻权贵能在自己面前以弟子礼执之。
不过是因为自己乃是这长水乡三老,而且,还曾教过这权贵几日,算是他的半个蒙师。
这两重身份加在一起,才能让自己在其面前,得到如此待遇。
但……
这脸面,都是互相给的。
若自己糊涂了,不识好歹,不知分寸,推荐一批酒囊饭袋与关系户过去。
恐怕,不止一个人都不会被取用,或者即使取用了,也只是随便安排个闲职。
更将从此,失去在其面前的荣遇。
甚至说不定,从此都不可能再见到对方了。
这种捡了五铢钱丢黄金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再说了……
老人清楚,长水乡所有阶级的未来与子弟们的前途,其实都与眼前这个长水乡百年才走出的权贵息息相关。
只有对方越来越好,大家,包括自己的家族与子孙才会越来越好。
故而老者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摒弃了自家的那几个年轻人,对张越道:“老朽虽然老眼昏花,行将朽木,不过,乡中豪杰,却也有所耳闻!”
“东亭的郭四郎,年二十四,鞍马娴熟,已是取得光禄勋的骑士之衔!”
张越听着点点头,骑士?!这看着似乎像是西方中世纪的贵族头衔。
但其实,这是汉室的发明。
汉家文人读书,可以举孝廉、贤良,农民种田种的好,可以举力田。
而武人子弟与军功贵族子弟、边塞豪强子弟,则可以举骑士、材官。
这同样是一条入仕途径,更是一条康庄大道!
翻开汉书、史记,你可以找到无数名臣大将,都是骑士、材官出身。
譬如李广、李蔡、赵充国、赵破奴、公孙贺、公孙敖等等……
一般来说,边塞多骑士,内郡多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