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威将这个意思转达给了他的父亲,他父亲对此表示“震惊”,同时也有些“疑惧”。震惊固然是因为看起来东岸人削藩也不会拖延太久了,说不定就在眼前,他们家族经营了两代人的掖县眼看是传不到第三代了,所以有些惊讶和伤感。疑惧则更好理解了,丁大兴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也知道文莱地处南洋,那里湿热难当,环境恶劣,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所在。唯一有点好处的大概就是地处要冲,商贸比较发达,非常赚钱罢了。可他们丁家也不是什么穷得掉渣的苦命人,有必要去南洋那个瘴疠之地拼死拼活求财吗?似乎没那个必要吧!
因此,丁大兴有些犹豫了,他还得再着急老兄弟们商议商议,看看大家的意见再说。毕竟,移镇这种事情不是他一家一姓的事情,而是关系到第七师上下三千官兵及一万多家属的大事,不商量下确实不行。而丁威等不及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了,便带着台湾陆战营右翼一个步兵连乘船南下,来到了文莱港建立据点,为东岸共和国挺进风下之地打好基础。
他们此行,也受到了政府背景浓厚的台湾银行的大力支持。这家大型殖民贸易企业赞助了一批药品和十万元现金,打算随后跟着他们的脚步南下文莱,在当地建立商站,慢慢蚕食流动着大量金钱与货物的风下之地的贸易。赚更多的钱,控制更多的贸易线路,本来就是他们这种企业一直以来所追求着的事情。
当然海军方面同样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在南洋又有了一个落脚点,联合舰队的巡航路线又更加圆满了一些,这对于他们扩大影响力非常关键。尤其是这里的位置,离至关重要的马六甲海峡已经不远了,向西航行的话甚至都用不了十天,可能一个星期就能抵达马六甲港外,这对于保障移民运输安全同时拓展商贸路线,无疑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所以,你便看到了,丁威中尉此行带人进入文莱这个风下之地的重要城邦港口,海军舰只全程护航,台湾银行这个堪称远东四藩的钱袋子企业也出钱出物,一帮人扛着他们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丁某人明白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台湾陆战营的这个步兵连还将在这儿镇守一段时间,直到商站彻底完工为止——与本地马来人竹屋、木屋居多相比,东岸人的商站是用石头建成的,一如这个时代大多数西方殖民者的商站一样——然后,本土大概就会有新的举措出来,掖县那边他父亲大概也会拿出一个章程出来,大量来自仆从军第七师的官兵及家属搞不好就要纷至沓来了,这样他们在文莱这儿就有了根基了。
总而言之,丁某人明白自己依靠的是海军,是台湾银行,今后他在这儿的一切举动都是为台湾银行参与到南洋的贸易而服务的。这块大肥肉,没道理就留给西方商人或摩尔人商人们去吃,东岸人在远东打拼几十年,现在在中国沿海取得了巨大的优势,也差不多该兵进南洋,参与到风下之地的贸易了。
这次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交恶,也是促使登莱、宁波上层下定决心的关键因素。而一旦他们下定了决心,加入到南洋这局棋里面,那么就会严格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执行起来。文莱港是必须要占下来的,那个什么鸟摩尔人苏丹暂时且容他继续爽爽,以后被换掉也是大概率的事情。而文莱吞下后,下一步兵指哪里,也就很清楚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现在大概已经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了吧?
“……请想象一下,到处长满了椰子、竹子、菠萝、香蕉、龙眼,而在这些植物中间,一条美丽的小溪蜿蜒流淌,岸边满是野花和青草,水上漂满了小船。在这片森林中间用藤条、芦苇和树皮建造了许许多多的房屋,然后再对它们进行规划,这边留下街道,那边又隔着不同的小区:在小区与小区之间种上青草和绿树,当人口增加之后,可以把整座城市的人口分散在这个森林之间。这样想想,你就会对渤泥有一个确切的了解,你也会同意这种别具一格的城市会给过路的陌生人增添无穷乐趣。”
4月底的文莱港内,年轻的丁威中尉正在拆开一封由葡萄牙商人写就的报告。报告是用葡萄牙语写成的,因为常年学习的缘故,丁威中尉并不难以理解。这个商人目前就住在文莱港内,采买了一大堆樟脑、诃黎勒果、蜡、胡椒、烟草和西米的他,正在等待西南季风的来临,从而可以一路北上抵达中国,将货物卖一个好价钱。而作为常年跑中国贸易的商人,他自然而然地也被东岸国家情报总局的官员们给盯上了,然后发展成了线人,专门帮东岸人收集各类海外情报,如今丁威中尉读到的就是由情报官员们转交给他的报告。
这个葡萄牙商人仍然习惯将文莱成为渤泥,这似乎是因为他们的人第一次抵达这里时,这个国家就名教渤泥国,其国君也才刚刚皈依绿教不久的缘故。不过说真的,即便在葡萄牙人已经抵达东方一两百年了,绿教在风下之地乃至整个东南亚的信徒其实并不算太多,大部分摩尔人教徒都集中在沿海区域,且人数也不算太多,内陆广阔地区的人信仰的其实还是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总体而言这里其实是一片宗教的蛮荒地带。
以文莱港为例,这会城内信仰绿教的人口怕是还不到一半,而这还是在其国君率先皈依绿教的情况下的结果,不然怕是还要更少。现在城里面,绿教教士们整日忙着传教,劝人们皈依真主,但因为文莱港地处风下之地的贸易中心,是重要的商业城市,经商、航海的人不知凡几,见多识广的他们比起一般农夫而来更难传教,为此,这些教士们还苦心孤诣地编了一首歌来传教,翻译过来便是:“手中铜钱天天数,怕丢你就穿成串;东奔西跑似小鹿,慈爱真主花了眼;放弃人间俗世界,真实自我最关键。”
由此可见,教士们为了劝这个商业气息浓厚的国家的国民信教,当真已经是费尽了心思了。历史上他们也是又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让文莱绝大多数人接受了绿教独一无二的地位,即便后来被基督国家殖民也没改变这一点。不过在17世纪的这个时空,一个全新的殖民强国东岸闯进了樯橹林立的著名商港文莱,他们会给这个国家乃至整个加里曼丹岛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怕是只有真主、耶稣、佛陀或天尊才知道了。
丁威是东岸陆军的预备役中尉,三十许人的样子,非常年轻。他父亲是登莱大名鼎鼎的新军第七师师长丁大兴,防区是莱州首府掖县,手下额兵三千人。近年来随着登莱经济开发的程度加深,掖县这个位置不错的城市也被烟台方面看中,想要收回自己经营。为此,他们已经通过非公开的渠道放了几次风声了,说正在研究补偿方案,即取消掖县的军管状态,给予第七师上下一定的货币或实物补偿。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烟台的廖大帅并没有提到将第七师移镇他县,而是直接提出用经济补偿的方式收回掖县,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事实上随着由东岸政府自己直接组建、训练的新军体系的逐步完善,原本如董大郎、牛贵、丁大兴、孙守正之类的小军阀、小藩镇的地位是越来越尴尬,在登莱和宁波体制内也愈发刺眼。
因此,近年来两地政府兴起了削藩收地的运动,并取得了一些成果。早期削掉的秦尚行、王家忠、翟从谔等部就不提了,近年来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整体裁撤更是重大成果,其他没被撤掉的仆从师其员额有的也被减掉了不少(如驻扎即墨县的第四师陈全忠部)。总而言之,收地削藩是大趋势,统治越来越稳固的登莱、宁波政府无法容忍辖区内一个个独立山头的存在,即便他们已经恭顺已极了也在所不惜,一定要慢慢削掉。
丁大兴继承父业,家族在掖县经营了足足两代人,关系盘根错节,利益遍布各处。这若是搁在清国或顺国,那就是妥妥的一个地方豪强,还是有名义、有兵马、有钱粮的那种,朝廷处置起来也得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一个不好人家造起反来,糜烂各处。可在东岸人的统治下,精兵强将屯驻各处,火枪大炮、钱粮物资充足,还有轮船、铁路调兵,数万人马瞬息可至,你敢反么?怕不是被一朝扑灭啊!
因此,丁家现在也开始学蓬莱县的董家,派子弟出去做官,这样一来,即便未来封地被收走,他们也可以靠着官面上的关系,继续维持家族的富贵荣华。其实这是一种很不错的思路,因为东岸人正在着手削藩,那么即便为了统战需要,也会吸收一部分比较恭顺的藩镇子弟进入体制,另外还会给一些经商上的优惠政策,算是一种等价交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