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带来的那些达官显贵,再加上一千多兵马,那是外来派;而南京留守齐宣以及本来南京的那些官员,再加上人数众多的寻常军民百姓,则是本地派。
不管追随六皇子的那些家伙离开原本作为根据地的上京,而且只带了那么一点人,到底是什么缘故,可只要这些家伙不想在南京被那位手握重权的南京留守齐宣把持,就不得不与之展开博弈。现在的结果是看上去那位率先效忠的齐宣很低调,处处妥协,但谁说得准呢?
所以,既然有人选择了一石二鸟之计,用秦副留守的死来给萧敬先泼脏水,顺便达成某种目的,萧敬先的回敬就是直接烧起一把更猛烈的火!
然而,一切会如同萧敬先设计,发展得那么顺利吗?以北燕皇帝从前那性格,在遇到这种场面时,绝对会豁出一切,直接杀杀杀!只要六皇子继承了十分之一他父皇的暴虐,只要那些达官显贵也有用杀戮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习惯,那么今天这场闹事的结果绝对不会好。
一面嘀咕萧敬先善于玩弄人心,越千秋一面却也在心里暗自捏了一把汗。
无数的口号和宣言在空中飞舞,络绎不绝的百姓不断加入人流,当发现最终竟然有官兵加入进来的时候,越千秋终于忍不住再次瞅了萧敬先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大哥,人越来越多了,真的不会有事吗?”
萧敬先这一次却没有回答,而是蠕动了一下嘴唇,下一刻,越千秋的耳畔就传来了一个清晰到极点的声音:“这就是煽动作乱时最常用的一种手段。所谓的尊皇帝,除奸臣。用一句更常见的话来说,这就是很多人都用过的,而且屡试不爽,名为——清君侧。”
越千秋差点被自己一口气给呛死。人家清君侧都是号召大军,可现在他们这些人却都是乌合之众,纵使已经有兵马加入,可也就是零零碎碎的一些人,一旦被那些达官显贵体会到这是在清君侧,不是分分钟血流成河的节奏?
可是,随着队伍不断前进,聚集起来的人渐渐庞大,加入进来的官兵也不再是最初那小狗小猫两三只,而是一队队,一拨拨,到最后人数竟是完全超过了百姓时,他终于完全意识到,萧敬先绝不是在昨夜发生那样一件明明对自己不利的事件之后,当机立断来了这招毒计。
萧敬先绝对暗中利用了肯定会对六皇子身边那些王公贵族不满的齐宣,趁机将其麾下兵马撬动了起来。现如今,不是他们要清君侧,而是齐宣打算清君侧!
当他终于能看到皇宫时,目力能及范围之内,已经黑压压一大片全都是人。最初那点百姓被众多官兵簇拥在当中,起头震天响的口号,完全被四周围那些军人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凝重的表情给盖了过去。就连最初附和萧敬先,嘴炮震天响的几个读书人,此时也都成了哑巴。
直到这时候,萧敬先方才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而他那轻松的声音再次在越千秋耳边响起:“不管徐厚聪今天打算上哪去,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他哪都去不了,必须第一时间出来交涉。他能够被六皇子继续放在总领那些禁军的位子上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关键时刻要顶在前头。”
越千秋斜睨了萧敬先一眼,心里第一次怀疑,自己之前认为是有人冒充萧敬先放火——而现在看来,这家伙派人放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低呼。
“有人从宫里出来了!”
因为身高问题,掩映在人群中的越千秋一点都不显眼,此时干脆就踮脚迅速瞟了一眼。当认出那个纵马飞速接近的人时,他不得不承认,萧敬先确实算得很准。
出来的人正是久违的徐厚聪!
沧海桑田,在如今这年头,南京城中就不存在任何越千秋留有印象的东西。而昨天晚上出门那一趟,也不足以让他深入了解这座北燕五京之一。所以,早上顺利离开陈家之后,他就任由萧敬先这个老马识途的家伙在前头带路,自己闷声不响紧随其后。
大街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巡行兵马,逮着人便是极其严格的搜身盘查,而在这时节却还不得不为了生计出门的百姓们,被拦下搜查时,自然一个个都是怨声载道,不知不觉就议论起了昨天晚上那场大火。
而越千秋跟着萧敬先,虽说被人拦下了两次,却靠着昨晚那块腰牌,没受到太大责难。几个临检官兵只不过敷衍地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瞅着他们身上不像能藏利器的就挥手放行。耳聪目明的两人,轻而易举地就分辨出了那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最最重要的一些信息。
“秦副留守还真是够惨的!就因为他平日常常大骂晋王萧敬先,这次竟是被活活烧死!”
“所以说大伙儿别抱怨,秦大人家里下人倒是逃出来不少,但他妻子儿女总共五口人却都死了,眼下官兵满大街搜查可疑人,那也不是没办法吗?”
“那个妖王简直丧尽天良,不可饶恕!”
“对,抓到他一定活剐了,告慰秦大人在天之灵!那可是难得的好官,清如水,明如镜!”
“听说天丰行里也死了两个人,还有不少人被迷晕了。那些官兵说,是妖王党羽潜入了进去,如果不是那位谢姑娘及时发现嚷嚷了起来,说不定连她都没命了!”
“我倒是听说了,那位谢姑娘可是皇上的心头肉,连她都险些遭了算计,萧敬先还真够胆大妄为的!”
越千秋听到四周围众多人都在声援死者,声讨萧敬先,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思量了起来。天丰行的事情他是亲身经历,可和隋家那位副留守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副留守竟然死了,而且还是一家老小全都死绝,亲眼听到有人喝令放火的他自然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而且,清如水,明如镜这样的评价明显是好到过分了,他正在琢磨那悲惨的一家人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到萧敬先开了口。然而,与其一贯的声线比起来,此时此刻人的声音缓慢而又低沉,再加上那迥然不同的容貌,就算是从前再熟悉的人,他也担保未必能认出这家伙来。
“秦副留守和南京城其他那些大人们不同,确实是清廉刚正,足以为天下官员楷模。他这样好的官竟然遭遇如此暴行,天理难容!”
越千秋还是第一次听萧敬先如此咬文嚼字,而且那话语中虽说并不带任何气势,可他与人实在是有些太熟了,熟得能隐约听出其中蕴含的那种威压。果然,周遭的人虽说不似他这样敏锐,却因为萧敬先这话而立时鼓噪了起来。
“没错,秦副留守他是难得的好官!造水渠,修沟桥,赈灾民,恤孤贫……整个南京城谁都该死,唯有他不能死!”说这话的是个一身儒衫的青年,慷慨激昂的语句,比刚刚萧敬先的话语更具煽动力,一时间便激起了周遭更多人的共鸣。
而在这个时候,萧敬先再次不动声色地在已经群情激愤的人群中再点了一把火。他今天特意剃掉了所有的胡须,乍一看去至少年轻了十几岁,和越千秋并肩站在一起就仿佛兄弟俩,那最初莹白如玉的脸上此刻仿佛燃起了如同熊熊大火,涨得通红。
“萧敬先不杀贪官污吏,不杀奸臣权臣,却盯着秦副留守,简直是厚颜无耻,罪该万死!大家应该叩阙陈情,彻查秦副留守被害之事,给秦副留守一个死后的公道!”
而另一个书生也振臂高呼道:“对,没错,应该请皇上为秦副留守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