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忍不住回头瞟了两眼,等确定那个微笑看自己的少年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嘴角才一点一点翘了起来,很有一种好心终于没再喂了驴肝肺的雀跃。
因此,他的嘱咐也自然而然多了几分高兴:“哼,你这次总算说了句人话!”
越千秋当然知道小胖子并不是埋怨从霸州启程追赶他这一路上的辛苦,也就没把对方这一句似有似无的抱怨放在心上,索性又问道:“既然我老爹都跟你来了,那甄容呢?”
小胖子和甄容不算怎么熟,此时心情好,就笑眯眯地说:“因为甄容的事情,燕太子和十二公主据说还发过一阵脾气。从来都只有北燕胁迫别人,我朝却谨守仁义礼仪这一套,可这次你爷爷却拿着甄容那些部属说话,要挟他重回青城。”
见越千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就嘿然笑说:“反正你不用担心他就是了!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吃的准备好了没有!一路上紧赶慢赶只能啃干粮喝凉水,我嘴里都快长泡了!”
等到目送了这位东宫太子离去,眼见那背影比起从前多了几分从容和自信,越千秋心想读万卷书还真的不如行万里路,可随之就忍不住盘算到了大名府该怎么办。
严诩显然没来,爷爷和大伯父也没来,同来的是身份尴尬的便宜老爹,是他根本不想见的十二公主,是反复无常干了乱七八糟一堆烂事的萧敬先,也许还要多一个萧卿卿……算起来真正可靠的,便是他那些武英馆的小伙伴们,还要加上终于越来越靠谱的小胖子。
一顿原本是为了照顾重伤员越千秋的午饭结束之后,阵容扩张一倍的队伍却是进行了精简。因为有从南京出发到霸州时的前例在,尽管好些人非常反对,可小胖子乾纲独断,偏偏储君亲近的那些东宫侍卫全都唯太子马首是瞻,其他人根本拗不过,只能无奈认命。
因此,最终第一拨上路的便只有五百骑,外加越千秋这辆马车。
高明的御者,精良的马匹,训练有素的队伍,就连十二公主也是马术卓越,根本不拖后腿……所以虽说有小胖子这个并不算久经考验的太子,再加上如今只能在马车中“苟延残喘”的越千秋,当这一行人风尘仆仆抵达北京大名府时,城门守卒一时竟有些骚动。
哪怕早有人送信过来,前面的城镇也有快马送信报知太子的脚程,可这样的速度还是有些让人意外。尤其是当发现堂堂东宫皇太子竟然在骑马,队伍中却有一辆很显眼的马车时,从入城开始,从守卒到围观军民便不停地窃窃私语,等到车入留守府,更是变成了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一口咬定,那位马车中的神秘人士一定是来自北燕的金枝玉叶!然而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金枝玉叶十二公主却一身骑装,因为和别人一块骑马赶路而灰头土脸。
而那辆宽敞舒适铺着厚厚毛皮毯子的马车里,越千秋总算能舒舒服服打个滚。因为之前赶路速度太快,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快颠散了。如今车行在大名府内经过严格整修的道路上,又放慢了速度,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却是一点都没兴趣隔窗去看外头是什么景象。
作为这年头的陪都之一,他不是对大名府不感兴趣,但实在是精疲力竭,无暇他顾。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嚷嚷声:“妹妹,我知道你在车里!家里人是对不起你,但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些头昏脑胀的越千秋顿时眉头大皱,足足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突然想到了冯贞身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车外就传来了小胖子那颇为威严的声音。
“哪里来的刁民,还不立时撵走!”
“英小胖你找打是不是!”
越千秋终于成功气炸了肚皮。他顾不得眼下不是往日凭借武力横行无忌那会儿了,气急败坏就朝小胖子扑了过去,随即成功地将猝不及防的小胖子给掀翻在地。只不过,他就算很想掐一下小胖子的脖子以示愤怒,可结果却余力已尽,转瞬间就瘫倒在地。
小胖子倒是一骨碌爬了起来,可发现越千秋四仰八叉躺在那里,他那找场子的心思就淡了很多,当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表示大度:“放心,我当然是支持周姐姐的!至于十二公主那性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当然更不是你的。知道你不好那一口,就是逗你玩玩而已!”
“谁让你拿这种口气说什么朋友妻不可欺!”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语气就变得严厉了一些,“我是从来就没喜欢过十二公主,可现在人家已经没了父亲,不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那是她的事,答不答应是我们的事,但没必要再拿她当成玩笑,你明白吗?”
小胖子顿时语塞,随即就有些心虚地说:“谁让你刚刚那副态度,我这也是被你气的!”
见越千秋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想到临行前夕得知的那两个大消息,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小声问道:“兰陵郡王萧长珙的事情……你知道吗?”
越千秋本来还想装蒜地问一句,那家伙关我什么事,可眼角余光瞥见小胖子那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他立时醒悟到,恐怕是爷爷把便宜老爹的事对小胖子挑明了。因此,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轻描淡写地说:“当年离家出走后人就去了北燕,剩下的我不用说你也知道了。”
小胖子对这不用说你也知道的解释很不满意,毕竟具体内情,他之前没来得及细问越老太爷。于是,他只能非常恼火地摆出了东宫皇太子的架子,拿出眼下远胜过越千秋的气势——其实是力气——成功从越千秋口中逼问出了越小四从前的某些丰功伟绩。
听到人第一次作为北燕使团副使回金陵,坑了正使,还和越老太爷演了一出戏,挨了一巴掌后就顺势摇身一变成了越家的死敌,他笑得前仰后合。听到越千秋作为大吴使团随员前往北燕,和越小四联手演的那几出戏码,他惊叹连连,啧啧赞叹。
总之,想到跟着自己这一路上显得很没精神的越小四,他简直觉得这是两个人。
等全部听完,小胖子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才往左右看了一眼,见其他人早就大多知机地躲开老远,他就把本来不大的声音再次压低了许多:“千秋,你老爹是你爷爷亲自给我引见的,他们父子还在我面前吵了一架。你家老爹问你爷爷刘将军和戴将军的事,结果……”
这才是越千秋真正最关心的问题,他费力地侧过了身,见小胖子突然打住,他本待催促其别卖关子,可看到人面色惘然,分明不是卖关子,而是正寻思怎么组织语句,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到了嘴边的粗话变得缓和了许多。
“喂,你别说一半停下,赶紧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当年刘将军和戴将军趁机带着四大家族和一批兵马南归,那是你家老爹在背后帮的忙,在此之前还把刘方圆和戴展宁给送了回来,我没说错吧?”见越千秋点了点头,小胖子就叹了一口气道,“但因为高家兄弟的事,刘将军其实早就对大吴已经心灰意冷了。”
越千秋顿时再次想起了萧敬先当初说过的话。他不得不承认,所谓忠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如果只有个人的付出,而没有国家——放在这年头也就是朝廷和君王——给予回报,那么除却极少数无怨无悔的忠臣,大多数人都没办法一门心思忠诚下去。
尽管那只是高家兄弟的个人行为,可在遭受屈辱者如刘静玄的心里,那自然而然就会变成国家乃至于君王的倾向,觉得自己从前的付出和忠诚全无价值!
因此,他须臾就认清,小胖子此时说的绝非虚言,而是一部分的真相。可是,即便心情沉重,他仍然发觉了一个关键:“你是说,只有刘将军而已,戴将军却不那么看?”
“没错,戴将军仍旧坚信只是奸臣作祟,朝中一定不会任由忠臣良将一次次遭屈,所以刘将军也只是把怨气和怒火埋藏在心里。北燕皇帝拉拢许诺他们二人的时候,他当面坚定不屈,可在私底下却……”小胖子顿了一顿,见越千秋那张脸极其难看,最终没往下说。
再往下说,不外乎就是刘静玄如何被笼络,又是如何骗过戴静兰,在此次霸州之战的关键时刻,又是如何离城出击,留下他这个东宫太子和一座空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