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摇摇头:“如果当初真等到那一天,也许就不会是眼下这个局面。”
“我如今之所以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打一开始就将许多事都瞒着我——要知道我也在瞒着你。而正是因为,你诈死。”
“我原本很喜欢前十几年的时候。觉得你算是个不错的……父亲。上官月,算是个过得去的母亲。双亲健在衣食无忧,又能体验些神奇的玩意儿,这种生活我过得很惬意。”
“于是我付出了很多情感——头一次。”
“但后来你们玩儿消失,消费一次我的感情。又把我当棋子用——用你的话说,就是有意识地把我塑造成你需要的模样。”李云心看着他,“这种事我接受不了。你从一开始就该对我讲清楚——好比利用白云心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该先告诉我,而不是为我做决定。”
李淳风叹息一声:“我现在已经懂了。但之前做那些事……是因为你从前演得太好了。你还记得么——”
“你五岁的时候,我带你去望月崖引云霞气。望月崖顶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我叫你爬上去、坐上去,又问你怕不怕。你说不怕,我问你为什么,你说‘知道爹爹都是为了我好’。”
李云心侧了侧脸,像是要避开什么,说:“只是因为我知道这样说你会开心。你开心,我就有好日子过。”
李淳风笑了笑:“你九岁的时候,我给你讲经时说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少年跟着师傅修行,修了三年刚刚入门。一天一觉醒来,发现师门、师傅都不在了——自己睡在一片空荡的野地里。于是独自在世间历练,吃够了苦头。等许多年过去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师傅才又现身。对他说他已经尝尽人间苦楚,可以修大道了。但那人那时候已经不是少年,而是老人了。”
“他大怒,说如果自己是个寻常人不曾窥见大道,也许会安于俗世。可叫他学了三年又不管他,他已经对世间事没什么兴趣了。他找了一辈子都苦寻无果,在要死去的时候师傅才又现身——他心中已充满怨恨,不想再修行了。”
“我问你怎么想,你说那人入了魔道、走了邪路。又说苦尽才能甘来。那人不明白他师傅的苦心,是块朽木。丢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李云心转脸盯着他:“你该清楚,我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只是说给你听的而已。哄你们快活,我自己也省事。现在你又说这些,是想要说明什么?”
“想要说,我其实是后悔的。”李淳风叹息,“我以为你像我,同我是一类人。既然原本没什么情感,做起事来也就没什么顾忌。你夺舍龙九、设计他的时候没什么顾忌,我对你做了这些事,也就没什么顾忌。我以为你我的世界里旷达空荡,行事不会有什么阻碍——而你该可以理解这些。”
“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想的更像人——更纯粹的人。世间人做事总有许多牵绊,于是畏首畏尾。但你胸无挂碍,倒是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来。”
“可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收敛自己的心意。”他也看李云心,“如果是因为对我的怨恨,而叫你不想依着我的计划来、非要自己成事——我可以对你说,我从前做错了。”
他从桌边站起身,将话又说了一遍:“我对你做了错事。但是你我共同促成的。可如今我们又有共同的目标……这一次,我想我们不要再做错事。”
他觉得,是时候找陈豢谈谈了。
这时猫妖转了转眼睛,拿一根手指逗着隔壁桌上的茶杯玩儿。将那杯子弄得滴溜溜转又一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打碎了,才说:“那大王你……”
“我救了李闲鱼。她现在住在渭城外。过些日子你回渭城去找山鸡,三花也在。”李云心说,“双虎城也未必安全,你早些动身,也可以回去帮山鸡的忙。哪怕不喜欢做事,玩玩也是好的。”
猫妖失望地叹了口气。又将桌上几样东西拨弄下去,才说:“大王你和从前不同了。”
李云心笑笑:“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坏了?”
猫妖盯着他仔仔细细看一会儿:“变得像人了。”
“我从前本来就是人。那么是好事。”李云心沉默一阵子,似是又想了些什么,才说,“动身吧。我要办正事了。事情如果顺利……一个月之内去看你们。”
说了这话,他的身影便从庭院中消失了。
下一刻,又重现在此前与李淳风交谈的酒楼中。横竖也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如今回来看果真还是空荡荡的。
狄公不在了,只有李淳风一个人捏着酒杯坐在窗边慢慢啜饮。瞧见他重出现在厅中,并不感到意外。
只轻叹一口气:“我猜你对白云心说了我们要做的事?”
李云心走到窗边双手扶了栏杆,往街上看一眼,说:“我打一开始就不同意。算不得我要做的事。是都说了。”
“说到什么程度?”
“我说,你要我和她结姻缘,只是为了叫金鹏掉以轻心,好方便你杀死他。白云心已经走了,该会把话带到。”
李淳风饮尽杯中酒,摇摇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你该知道这么一来,变数就大了。你和他斗无论谁输谁赢,中陆众生都要遭殃——只为了你痛快。这样合适么?”
“所以我想找陈豢谈谈。听听她怎么说。你该知道怎么联系她。”
李淳风沉默了片刻,又连饮三杯。李云心侧脸看看他,发现他的脸有些微红。由此晓得他该是散去了神通,像寻常人一样体验了醉酒或微醺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