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妨,朕觉得无妨。
朕问他,你有什么可说的?
玄奘只说,他的徒弟,与此事无关。
朕明白他的心意。
朕不是刻薄的人,朕出了牢狱,便叫人知会了他那徒弟。
师徒一场,该当见最后一面。
……
唐长老
皇帝来了,问老子有什么话想跟他聊,脸真大。
老子要说,老子千辛万苦结果去了梵蒂冈么?
仙人个板板,突然有些怀念那个金发白胡子教皇了。
这穿越,可真他-娘贼几把窝囊。
十四年!
取了十四年的经!
换回的,竟他-娘是个火刑。
不知道徒弟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做俯卧撑吧?
小和尚:师父。
唐长老猛地抬头。
地牢昏暗而潮湿,可只是第一眼,他就是看见了有一个披着僧袍的小和尚的脸挤在牢门外。
说是小和尚,其实这头发什么时候已然过了肩膀。
唐长老倏然变色:你也被抓了?
小和尚环顾一圈,压低声音:不,师父,我们计划一下,怎么救你出去。
唐长老:救你妈,滚。
小和尚:师父……
唐长老喝道:滚!
小和尚盘膝,静静坐了下来。
……
小和尚
我去了牢狱里,师父一直赶我走,我说我不走,师父说你特么以为你是谁?你说救就救,你凭什么?啊?
我说我是孙悟空。
师父不应声了,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不是,这世上不存在孙悟空。
我说我是。
他说是你妈。
我说,你给我棍子,给我金箍。
那天以后,我特么就是孙悟空!
我跟师父吵得很大声,狱卒过来喝骂了几句。
我说,师父,你总是吊儿郎当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但这回事情很严重,我们好好商量,一定能救你出去。
师父不理我。
我说,师父你特么知道孙悟空是谁吗?
师父不理我。
我说,你刚来这个世界,我们那十四年的长途跋涉,是什么撑着你的?就算命不好,你还敢去面对,敢去背负吗?这特么才是孙悟空。师父,这都是你教我的,你忘了。
师父怔了怔。
师父怪我,说你就这么没素质,你还孙悟空?你还配做我大唐第一高僧唐玄奘的徒弟?滚,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我说行。
狱卒便上前来轰我出去。
我又望了眼师父,我想说,师父,你小瞧我了。
牢狱昏暗。
小和尚走后,唐长老静坐很久,忽然垂头,抹了把眼泪。
唐长老被推上火刑台。
阳光猛烈,层层叠叠的看客围在了他的方圆几丈。
兵将持戟,光头如云。
九州高僧齐聚于长安,说是要看这违逆佛门的妖僧焚之一俱。
唐长老胡思乱想了一通。
唐长老想:没什么不甘心的,这些都无所谓,十万八千里,都无所谓。
时刻已近。
他闭上眼。
他听到一道喝声,悠扬而清脆,从远处的人群中迸发出来。
那声音,极其熟悉。
唐长老霍然睁眼。
人群裂开,小和尚躬着身子,胸前起伏不定,波澜而壮阔。
她/他歪着头,一根铁棒扛在肩头,一道铁箍圈在额上。
一头青丝披散在肩,无风自扬。
军队震动,兵甲碰撞声哗啦作响。
长枪林立。
有人喝道:来者何人!
小和尚冲地上啐了口唾沫。
小和尚:老娘的名字,叫做,孙!悟!空!
……
小和尚
我离师父很近,只有二十余丈,但前路有几百个军人,长刀长枪。我没有打过架,老实说,我有点怵。
我喊了一句,我是孙悟空,我是无战不胜的孙悟空。
我要救师父。
很久之前,师父说,孙悟空救人的时候,会身穿铠甲,脚踏彩云。
我都没有,但我要救师父。
我的铁棒打倒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也许是因为我做了十年的俯卧撑。
我一路冲杀。
我只要走二十余丈,拧断师父身上的绳索,再冲出人群就好了。几天前师父跟我说好的,出了长安,就到江湖上,他会给我说亲。
冲吧。
再冲几步。
我觉得明明很近了,最后的几步却总是走不过去,好像每一步都要挥无数次铁棒,身边的军队围着我,他们在怒吼。
师父好像在流泪,我看不太清。
就差几步了。
再冲几步。
我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憋了有十四年了。
我要告诉师父,我是悟空!
但是,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红袖!
是青丘国,我那位妖皇爹爹起的。
只可惜我只在青丘生活了几年,刚学会化形便被爹爹丢在了九州。
爹爹和我说,“红袖,你会遇上一个东土大唐来的和尚,他会是你的缘法,亦会是你的劫。”
……
……
小和尚终于冲到行刑台,倒在唐长老的身前。
她浑身创伤,伸出血肉模糊的手。
那双纤细白哲的手,转瞬化作了两只覆着火红皮毛的锋利爪子,拧断了唐长老的束缚。
她问:师父,我救到你了吗?
唐长老惨笑。
小和尚:师父,你教我的,做俯卧撑很有用。他们都拦不住我。
小和尚衣服如被血浸泡过。
唐长老惨笑。
小和尚目中泛出神采:师父,我是孙悟空了吗?
唐长老:你是!
小和尚却不应了,铁箍从头顶滑落下来。
唐长老慌忙捡起铁箍,端正的给小和尚重戴上。
唐长老:悟空?
……
唐长老又唤了几遍悟空,小和尚不会再应了。
褪去了人形,终究被打落回原形。
一只火红长着三条尾巴的狐狸。
狐狸,似是睡着了。
睡得很熟也很安详。
唐长老蹲下身,轻抚那渐渐变得冰凉的毛皮,柔顺如缎子一般,却少了些许生机。
他抬手摸到铁棒,铁棒被削去一截,满是粘稠的鲜血和刃口。
他握在手里,抬眼望去,横尸遍地,宛若修罗场。
长安城的巷落被这场鲜血惊得空荡荡。
只有一人立于场间。
唐长老恍恍惚惚。
他想:杀了吧,杀了这个人吧。
他扬起铁棒,一道冰冷的声音钻入心底。
“放肆!”
白衣女子端坐于莲台之上,手持净瓶,宝相庄严。
唐长老张了张嘴。
白衣女子:不认得我?
唐长老神色怅然。
观音喝道:取经十四年,为何没有你魂魄的气息?这十四年,玄奘,这十四年,你究竟去了何处?!
唐长老转身望了望小和尚的尸体,又看了看观音。
猛地跪伏到地。
观音摇头:她本就为妖,私入九州已属大罪,如今更是铸下诸多杀孽,我救不了她,你若证得大道,或能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顿了顿,菩萨低眉,轻声道:“迟来的西行之路,玄奘,你还愿去走吗?”
……
多年以后。
有白衣僧人自东土而来。
身牵白马,一路西行走到一处五指形状的山。
他走得很轻,但依然惊醒了山下的猴子。
那猴子有一双金灿灿的眸子,凝视白衣秃驴。
猴子:说好的五百年,五百年后又十年,十年后又十年,这都五百二十年了,老秃驴,你迷路了啊?
唐长老蹒跚爬到山顶,掀下那张佛偈。
猴子跃出五行山,抖落身上的灰泥,又注视唐长老。
他不喜欢这个僧人,这僧人眼神中有种很深的情绪,像是一往而深。
没来由的,猴子打了一个冷战,一脸防备看着唐长老,怒声喝道:“呔,贼秃,菩萨只是让俺老孙送你去西天取经,你若是敢有别的想法,别怪老孙手下铁棒不留情面!”
他忽然就笑了,大笑起来,双手合十轻声道:“放心,贫僧没那爱好!更何况你是公的,也不是狐狸!”
猴子抓耳挠腮。
这笑也太难听了,像是叹息。
猴子扛起铁棒,龇牙道:既然如此,取经是吧?那就走着!
猴子架起筋斗云,带头走出一截路。
唐长老却依然立于原地,静静看着他。
猴子:发什么呆?
唐长老:想起了一个人。
猴子嘟囔道:谁?
唐长老笑起来,他紧了紧背上的行囊,包裹里有半根生锈的铁棒和一个铁箍。
唐长老:很久以前,我还有个徒弟,她,也叫悟空。
迟疑半响,唐长老又轻声道:似乎,她应该还有一个名字的。
九州之西有无垠大漠,大漠往西有国名青丘。
青丘有狐名红袖。
红袖,玄装。
玄装,悟空。
如此,安好。
那一年,有一白衣僧人身骑马出长安。
西行万里,日夜颂佛。
只为归来时再换你能红袖添香,此生再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