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那姓柳的公子以琴曲下酒,轻轻举杯,不急不缓抬杯入喉。
客人少,九先生倒也乐得清闲,开这间酒肆本就不为银子,不过是打发多到有些用不完的时间。
有时候,活得太久也确是无趣。
见少年只顾埋头喝酒,九先生呵呵一笑,从墙上取下一只黄皮酒葫芦执在手里,悠悠坐到桌前,笑道:“我观柳公子似有心事?不妨与老朽说说?”
“倒也没什么心事!”放下酒杯,柳小凡轻声道:“今日来,是和九先生道别的。”
“道别?”九先生不由一怔,旋即释然,轻捋三寸白须,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看来,柳公子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
“嗯!”柳小凡抬起酒杯,复饮一杯,笑道:“等到了,所以必须要走了。”
九先生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哪怕是像自己这般活了近万年,在世俗人眼中的‘神仙人物’,也依旧有些看不透。
儒门一脉,虽不擅数术,不及道门九宫八卦,却亦有相面观气之术传承下来。
别说是两年功夫,以九先生修为造诣,寻常之人,只需一眼便能判定八九不离十。
气运几何,机缘几何,不过须臾之间。
但似乎,有不世大能刻意蒙蔽一般。
算来算去,直至今日九先生也依旧算不出眼前少年人今后运道。
愈是摸不透,便愈发好奇。
许久,方才轻声一叹,心中道了声罢了。
“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九先生拔开壶塞,晃了晃葫芦,笑道:“今日一别,想来柳公子许久不会再回南枝城,老朽身无长物,便敬柳公子三杯浊酒。”
也不见老人有所动作,那黄皮葫芦微微一颤,竟是生出了如人一般的手脚。
只见那黄皮葫芦在九先生掌间翻了个跟头,旋即跃到桌上,冲着柳小凡作了一揖,然后摊开手掌似乎是想要讨些赏钱。
柳小凡微微一怔,会心一笑,道了声有趣。
放下筷子,手掌翻抬,掷出一枚铜钱,恰好落在‘黄皮葫芦’摊开的手掌上,不偏不倚。
‘黄皮葫芦’又作一揖,这才不缓不慢抬步走向少年酒杯前。
“我这老友就这性格,柳公子莫怪。”九先生轻捋胡须,呵呵一笑,屈指一挥,口里念了声‘起’,便瞧见琥珀色酒浆自葫芦中泊泊涌出,汇聚一线落入桌上白瓷酒杯当中。
不多不少,恰好三两三钱。
一时间,屋子里酒香四溢。
邻桌客人是一对中年夫妻,领着两个半大孩子。
男的魁梧如熊,偏偏长了张如女子一般俊俏的脸,面白无须。
女的恰好相反,蜂腰细臀,长相却是极为粗犷,完全不似女子该有。
两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都是少白头。
满头白发如窗外的雪一般,随意披散在肩。
一家四口见怪不怪,并无被眼前一幕吸引,专注听曲吃菜。
那年龄稍小些的孩子本要偏过脑袋去瞧,却被自己娘亲呵斥不准。
袖袍一挥,桌上黄皮葫芦不见了踪影,九先生微微一笑,抚须道:“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好酒,却是如今老朽最能拿得出手的了,柳公子可别嫌弃。”
“九先生手段通玄,让晚辈眼界大开。”
说罢,柳小凡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酒入喉,一股暖意自胸腹间涤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