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否有错,赵昱没见过,无法评置。但建奴为祸,终归有朝廷的责任。
如此以降,九岁那年,全村被屠,建奴是直接凶手,那朝廷又能脱的了责任?
想到这里,赵昱看眼前这洪督师的眼神,已变得有些不一样。
什么名留青史,什么高官厚禄,朝廷腐朽,却不都是镜花水月?
一时间,赵昱心中气血平复,冷淡下来,道:“好教督师知晓,我此番下山,只为父母之仇。名留青史也好,爵禄高官也罢,皆非我所愿。待我取了鞑子皇帝的人头,我自回山,随师父修道。”
洪承畴闻言,不由神色一滞。
他分明看到赵昱的神色还曾动容过,却怎么转瞬之间,就冷淡下来?
却不放弃,劝道:“名留青史,光耀门楣,大抵若尊父母尚在,也是欢喜的。壮士尚且年轻,有道是年少轻狂,正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年纪。回山修道,固然远离尘世,求的一丝安宁。可天下纷乱,黎民苦楚,壮士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万千黎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壮士也是亲有经历,这建奴凶暴,杀戮无度,眼下朝廷正是困难的时候,若任凭其崛起,哪里还有平民百姓的活路?”
“壮士有一身能为,正该为天下先。何必暮气沉沉,向往山野呢?”
这一番说辞,发乎于情,深入道理,着实也让赵昱为之心颤。
他神色恍惚了一下,想到自己父母,若真能光耀门楣,大抵也是乐于见到的罢?至于黎民百姓,赵昱虽没有那等怜天下的胸怀,但却感同身受。
这天下,如自己家乡那般村子,何其多也?被屠杀者,何其多也?如自己这般,逃得一命,却无机缘,惶惶不可终日者,又何其多也?
可这世道,这朝廷,真是一展胸怀手脚的地方吗?
他不由摇了摇头,正色道:“督师所言道理,我非不知。然则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洪承畴拂袖示意:“且到来。”
赵昱直言道:“朝廷腐朽,我非不知。官吏大将,龌龊不堪。我师曾言,朝廷之中,读圣人言,披着一张读书人的皮,却行魔王之事者,比比皆是。任凭那天下百姓苦苦挣扎,却只知争权夺利,视乎万民为蝼蚁而不顾。”
洪承畴神色骤然大变。
赵昱却继续道:“我听说中原神州,流贼屡剿不止。这是何缘故?若非活不下去,谁又愿去做那杀头的买卖?朝廷代天牧守众生,却把众生置于水深火热,这等朝廷,我不屑也。”
洪承畴脸色青红交加,颌下胡须乱抖,却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憋出一句:“近年以来,天灾频频,非是朝廷无所作为,而是”
“天灾又如何?”赵昱摇头一笑:“遍数历朝历代,若在政治清明之时,天灾也只是癣疥小疾。若朝廷上下一心,何愁不能人定胜天?!”
又道:“我师曾言,那做官的,那读书的,稍稍有些功名的,无不家财万贯。既是天灾,这等人物,又可曾慷慨解囊,救济黎民?”
摇了摇头,赵昱嗤笑道:“怕那些读书的禽兽,正好趁此机会,大发利是罢?”
又道:“我闻天子与士共治天下,天子我不知。但这治天下的士,嘿嘿,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与这等人为伍,我辈不屑为之。”
洪承畴只觉赵昱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插在他身上,将他这一身皮一层层的剥开,放在太阳底下炙烤。羞怒、恼恨,心中羞愤交加。
“你”
洪承畴指着赵昱,却终归是说不出话来。
若是寻常小民,怕是呼和间就有左右亲兵进来,压出去斩下人头,以消心头之恨。可眼前这人,却非是寻常小民。
洪承畴虽羞怒交加,却也能暂时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