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对错

到了当今天子这里虽然有些拨乱反正的气象,对宗室有所提携,李囧就是因此才出任光禄寺卿。

光禄寺卿除了要负责为朝廷的大宴会做准备外最重要的一个职责就是巡查掌握所有的宫门,算是一个比较机要的位置。

“欠债还钱正是天经地义嘛,谁没几个没钱卖身为奴的奴婢。现在各个商家都掩门闭户,堂堂帝京怎么能这个样子。”

李德裕缓缓地饮着茶,他出身大富大贵之家,父祖两代都是宰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民间的百姓生活没有一丝丝了解。

天灾、疾病、战乱,对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民来说,随便一件小小的灾难都能让他们的生活发生根本性的沦丧,堕落到最危险的低谷之中,甚至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自由和尊严。

“朝廷早晚是要收复西域的重建安西都护的,陛下励精图治早晚要布武四方。这些胡商在西域都是很有分量的人物,有他们帮忙我们打回去就能事半功倍。更不用说赋税了,那些卖身为奴的就是干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些胡商一年交的税。”

李德裕笑着。

李囧说的都是实情。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任何事情都有密不可分的两面。

今天有些虞人因为种种原因沦为奴婢,这的确有些是他们自己的原因,有些是朝廷的缘故。

而这些虞人所能对朝廷做的贡献从物质上看也的确不能和胡商们相比。

为了这么一点人去牵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的确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李德裕昨夜也曾经向父亲请益,他问得不是这中间孰对孰错,而是想问一下父亲若是为相该如何取舍。

当朝枢密使并无言语,只是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孟子》交到了他欣赏的次子手中。

李德裕回去翻看了半夜,一本《孟子》本不过三万多字,李德裕却看得很辛苦,最后也看得很明白。

“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在儒家的经典里,所谓仁,便是爱护他人。所谓礼,便是敬重他人。

而夷狄在他们那里是不能算作人的。

人生在世,万万不能忘了仁义二字。朝廷执政,也尤不能忘记推行仁义。

李德裕可以对百姓沦为奴婢被贩卖到西域的事情假装看不见,但是事情真的被韩谦之血淋淋的摆在他的面前,心中还是一阵阵不能抑制的痛苦。

有些人对于这个事情没有切肤之痛,比如眼前的光禄寺卿,他们谈吐文雅,喜爱奢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无论是儒学还是玄学,亦或者是经义文章,他们都精于此道。

他们的朋友是那些沟通西域的胡商,是那些归化大虞的突厥头人。

这些人对于那些在白玉京里游玩耍乐的部落酋豪大商百般呵护,对于卖身为奴的百姓却视若无睹。

后半夜里,家里的管家推开了他书斋的门,说是老相爷看见他的书斋里还亮着灯,所以送来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率兽食人”。

这个字说的是一群人,也说的是一种选择。

李德裕合上了书,准备去拜谢父亲提点的时候却被老管家告知老相爷在写了纸条之后已经歇下了。

于是李德裕提笔铺好纸,同样写了一行字交给老管家,拜托他明日一早等父亲去政事堂的时候送给父亲。

政事堂中,三位宰执依旧在说着西市的事情,这虽然是件小事,但是后面牵扯着一大群人。

今天解决了胡商们手下因负债沦为奴婢的百姓,但是王公大臣府上的,各个大户豪强家里的又该怎么说?

之所以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就是指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

李吉甫从自己袖口里摸出一张纸条双手送到陆贽手中。

“这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写的,请陆相品鉴一下。”

陆贽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看着颇为清秀,不过从笔意能看出书写着坚定的信念。

这行字的出处以陆贽的博学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出自《左传》的语句。

陆贽将这行字念出:“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厌就是餍,这句话说的是戎狄是不可能满足的豺狼,而华夏各国是骨肉之邦关系亲昵,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这句话是管仲所说,当时戎族发兵攻击邢国,管仲说这句话坚定了齐桓公打击戎族解救同胞的决心。

“不可厌也,那就是永远不会满足啊。”

说完这句话,老迈的韩岗眼睛之中冒出了精光,似乎生命的活力已经回到了他体内:“原来的戎狄没有了,但是今日也有今日的戎狄。”

韩岗下了一个结论:“请尚书省行文,走政事堂发给京兆府,跟他们说咱们要做管仲。”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和错,但是总有一个对和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