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后林延潮见窗外厨房升起灶火,多看了两眼。
里长时刻察言观色,立即就道:“穷乡毗邻,又刚遭了灾,没什么好招待府里老爷的,集里找了好几户人家凑了些白面,今晚煮了。”
林延潮恍然,然后问道:“没遭灾时,集里的老百姓,多久能吃一次白面?”
里长道:“以往没有遭灾时,一年总能吃上一两次,但今年就难了……”
里长说了一半,就见顾主薄咳了一声,当下不说下去了。
林延潮看向顾主薄,顾主薄解释道:“府里的老爷好容易下乡一趟,你们就不要拿这些糟心事说了。”
“这倒无妨,若视而不见,才是失职,”林延潮又问道,“集里如此穷困,这马上要兴河工了,集里能出多少民役,耽误不耽误农时?”
林延潮这么问,众乡人顿时有种问到心坎里的感觉。
也不顾黄县丞,徐典史频频目视,一把年纪的里长竹筒倒豆子地道:“耽误,怎么能不耽误啊,兴河工多在二三月之时,但这是农忙之时,我们集沿河,每年的河工役都是最重。官府里摊派的名目又多,如挑河役,疏浚役,草梢役,夫柳役,年年都有人被官府逼不过,投井自缢。”
“就算应役,集里的男丁要去一大半,剩下女人小孩,干得了多少农活?若今年再发河工役,秋地里就没收成,会饿死一半人。”
“是,去年借得社仓,今年连本带利都指着地里收成还呢。”
众乡人说得声泪俱下。
顾主薄等人脸色很难看,不满地道:“若是河堤决了,淹了农田,你们一年不仅白忙,连命也要丢。”
“是啊,朝廷问罪,我们也要被问责。”
里长不说,一旁约长开口道:“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我们高家集,承河工役最重啊,这河堤要是决了,淹得不止是我们一集,这十里八乡都跑不掉,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们集里出民役最多。”
乡民都是纷纷帮腔,说到关乎他们利益之事,各个都很现实,不似方才畏官。
一名官吏,就是之前说娘舅家在高家集的出声道:“三舅公,你说得是这个道理,但谁叫我们离河近,其他集若是来黄河边,这人来人往路程上就要耗多少功夫。”
“咱们不如向老爷求求,如果咱们高家集出人,其他集里是不是给咱们点粮米补贴啥的。”
林延潮在旁看得清楚,官府这边唱黑脸唱白脸的都有,官吏与老百姓们也都是在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