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望龄道:“老师,看来我们一定要在七月之前将贾鲁河疏通,让漕船北上,否则耽误了漕期,必会被户部问责。”
林延潮点点头道:“为官者功莫大于治河,政莫重于漕运。此言何解?治河是功绩,漕运是本分。治河得力那是有功,而漕运办好了,朝廷不会赏你,办差了,就要丢乌纱帽。”
“现在为师两样皆占,真是成王败寇。何况为师之前还在奏章上向天子言明,要让归德府三年内大治,眼下朝堂上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本府的笑话,你们说我是不是作茧自缚。”
听林延潮之言,陶望龄,袁可立二人不由莞尔。
林延潮看了二人道:“还笑?”
陶,袁二人皆道不敢。
然后林延潮又看下一封公文。才看了一半,林延潮眉头已是皱起。
林延潮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扎堆了在贾鲁河边买田?本府三令五申,尔等不可将打坝淤地的事泄露出去,为何还是走了风声?”
见林延潮面色肃然。
袁可立道:“学生查探过了,从各县上的公文来看,确实有部分田契买卖是在打坝淤地的政令下申之前签订的,这些人有的是早想买了,竟意外捡了便宜,还有的则是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声,但其余七成都是在官府政令之日附近签立的。”
“他们有的说,是田主欠了他们的钱,田租,要以田抵债,有的是祖产,兄弟妯娌争讼,还有的说忘了在官府登记造册,甚至有的人就是要明抢。”
陶望龄道:“老师,此讼状上,一共涉及田地两万八千多亩,若以淤田计算,一共涉银十几万两。”
“这些人都是本地大族,官绅,他们得知老师准备引黄灌淤后,都是设法侵吞百姓的民田。有的地方消息闭塞,有的是里长乡老助纣为虐,甚至侵田自肥。”
袁可立叹道:“我现在方知老师之前所言,为何要开启民智。这些老百姓多是目不识丁,然后被那些无耻的读书人蒙骗或是强逼,不知不觉中就将家里的田给卖了。”
陶望龄道:“幸亏他们不知老师有以上月五日后,一切田契买卖无效这一招,否则他们事先就更改立契之日了。”
“现在乡民们都知道了官府要打坝淤地的事,要骗他们重写一份田契已是不易了。”
林延潮道:“可是即便如此,那些官绅们也不罢休,你们看他们都将讼状递至本府这里了。还上言若是本府不准,他们就要越级到省里上诉,甚至进京告状!”
“这些人也有家人为官的,甚至在京为官的,若是得罪了他们,怕是要在天子那边参我一本。”
“老师。”袁可立,陶望龄一并急道。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必会给老百姓一个公道。”
半个时辰后,林延潮召集通判,推官,六房司吏在二堂议事。
林延潮将府里众官绅告状的事,与官吏们一说。
众官员脸色都很精彩,各个双手按膝,作冥思苦想之状。
林延潮道:“平日你们一个个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怎么今日都哑巴了?”
众官员仍是紧闭嘴巴,而各自的目光犹如无声的电报一样,暗中传递着讯息。
半响后,吴通判被'推举'出来,但见他起身道:“府台,官绅告状,兹事体大,一旦惊动有司,我等都担当不起,还请府台慎重啊!”
吴通判说完,众官员们都是低声议论,虽说没有发言,但林延潮看出不少人已是对吴通判持赞成之意。
林延潮道:“吴別驾请说。”
吴通判道:“居官者当以清静省心为要事。这一次疏通贾鲁河,在民间征调如此大的民力,已是在朝堂上惹来不少争议。”
“而今皇上要我们将河疏通,有司也是盯着,我们已是骑虎难下。但若要想成事,必须要当地士绅配合行事。”
“这些田亩有多少是真被侵吞,此难知也。但是若不取得地方官绅支持,一旦贾鲁河疏通不成,朝廷必会下责我等,两害相权当取其轻者。”
吴通判说完,众官员们都是称是,几乎是一面倒的赞成。
吴通判见此道:“下官肺腑之言,还请府台见谅。”
林延潮道:“吴通判哪里话,这等真知灼见能当堂直言,本府要多谢你才是。你放心,本府已有主张,不会使官绅受屈。”
听林延潮之言,众官员都是大喜道:“府台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