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八十八章 上殿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7102 字 8个月前

天子照例问几句,走个过场,然后当殿授官。

众官员都是羡慕滴看着他,魏允贞也是满脸喜色。

“先恭喜魏兄了!”

李三才倒是第一个起身祝贺,其余官员也是抱拳拱手,林延潮也是表示了祝贺,连同桌始终黑着的脸的邓炼,沐睿也是开口祝贺。

魏允贞笑了笑,当下入殿,片刻后殿上宣旨道:“陛下有旨,升任原许州通判魏允贞为右通政,赐殿上座!”

殿下百官陡然爆发出热烈的议论。

魏允贞原官是正七品御史,被贬为州通判也是正七品,而右通政是正四品京职。

虽说御史考满,外官为从三品参政起,但能任四品京卿是很高了。

魏允贞乃万历五年进士,现在官拜四品京卿,即便是在座御史们也是十分羡慕。

“宣东昌府推官李三才入殿。”

李三才长身而起,难掩喜色。

左右官员都是道贺,唯独林延潮没有。

李三才见此一愕,随即冷哼一声心想,你连翰林院都回不去,而我将鹏程万里,今日之后你我云泥有别,我又何必将你放在眼底。

然后李三才入殿,片刻后殿上道:“陛下有旨,升任原东昌府推官李三才任山东承宣布政司按察司按察佥事。”

众官员们闻言反应倒是一般。

李三贬官为正七品推官,现在任按察司佥事正五品,连升四级也是恩遇了。

但林延潮心想,李三才被贬前是户部郎中正五品,但现在按察司佥事也是正五品。外官不能与京官相提并论,更何况他还是万历二年的进士,比魏允贞还要高一科,这其中是什么缘故。

而且在旨意里,天子没有赐李三才殿上入座。

所以林延潮看见李三才回到席位上,众官员一并上前恭喜祝贺,但林延潮也看出对方虽是笑着应答,但神色间还是露出些许失望来。

“宣归德府府经历黄越上殿!”

林延潮听了这话,顿时讶然,黄越什么时候来京朝觐了?

还被列入上殿召见的名单了?

不仅林延潮惊讶,众官员也是惊讶,天子什么时候会召见一名八品官。

众人都猜测不透,天子在想什么。

林延潮坐在殿边上,看着一名官员从台阶上一级一级的走向殿前。

这官员果真是黄越,一脸的忐忑不安,动作还十分紧张,好几次还迈错了步,要不是踩在了官袍上,就是脚踢在台阶上。

台阶旁宴席上的众官员不由都是大笑,一旁道:“这位大人,小心点,看着点台阶。”

“哈哈,这人是谁,天子怎么会见他?”

“没听说他是哪个科的进士,莫非是嘉靖年间的?”

“不会是举人出身吧。”

“不可能,天子岂会召见非甲科出身的官员。”

片刻之后,殿上宣旨道。

“陛下有旨,升任归德府经历黄越为工部都水经历司主事。”

府经历不过正八品,工部主事是正六品京职,不仅仅从连升四级来看,而是器重。

林延潮看着黄越从殿上走出,但见边走边是流涕。

虽说工部主事官位不算太高,但是却是实权。

最重要他是秀才出身,而六部主事,是二甲进士也要在六部观政三年后,才授予的美官。

台阶左右官员已是不敢嘲笑了他,开始有人向他作揖问好。

但黄越还没有适应,只是不知所措的拱手回应。

潘季驯当年只是许他一个工部小吏,而今天他成为正六品主事。

林延潮在后远远看着,只是默声祝贺。

“这是你应得的。”

“陛下有旨,升任河南承宣布政司右布政使付知远为河南承宣布政司左布政使。”

林延潮在殿下听了此言,也是欣然。

河南左布政使龚大器向朝廷请求致仕,右布政使付知远本来刚刚升任布政使,论资历是补不上的。

但这一次升任,显然是有功奏闻天子了。

从右布政使至左布政使,官衔没有变化,看起来像是平迁,但却是从二把手到一把手,权力不知大了多少。

“宣归德府同知暂署府事何润遥上殿。”

“陛下有旨,升任归德府同知署府事何润遥为归德府知府,赐殿上座。”

又是归德府的众官员们议论纷纷。

何通判也升官了。

林延潮听闻自己昔日同僚,一个个升官了,心底也是为他们高兴,相比之下,自己官职却是迟迟未下,或许当初在殿上自己不与天子说实话,今日自己早就大拜了吧。

林延潮心底有那么一些后悔,但转念又觉得还好了心底安慰自己:“这就是功成不必在我吧。”

“宣浙江道道御史邓炼上殿。”

啊?

众人看向了邓炼。

这不对,朝觐考察是外官的事,御史身为考察官员,却不在考察之列。

天子怎么会召他上殿呢?

众人不知道是不是要道贺之际,林延潮却起身向邓炼诚恳地道:“邓兄,恭喜,恭喜啊!”

听了林延潮的话,邓炼反而板起脸来,哼地一声拂袖而去。

片刻后。

“陛下有旨,处浙江道御史邓炼夺俸一年!”

话音刚落。

殿上又道:“宣前归德府知府林延潮上殿!”

这位御史这么说。

在座的官员都是默声,因为现在言官势力很大,大家都不愿表面得罪。

但仍有一名官员忍不住起身,一旁同僚拉了他一下,对方这才坐下。

这同僚在他耳旁低声道:“与一头乱咬人的狗,有什么好相争的,平白还要被他惦记。再说这一次朝觐考察,就是吏部与御史主导,现在千万不是得罪这般言官的时候。”

于是官员强忍着气,重新又坐回了席上。

这御史见无人敢驳他,捏须笑了笑。

这时候但见魏允贞起身道:“宗海兄!”

不少官员没见过林延潮都是朝魏允贞相望地方看去。

但见一名官员满额是汗,左顾右盼地找着席位,十分慌忙。

御史失笑道:“这就是林三元么?”

众人心想,此人就是林延潮,那么真是叫人失望。

哪知这名官员走到近前,魏允贞没有理会,而是向他身后一名从殿下拾阶而来的年轻官员道:“宗海兄,这里,你我今日同席。”

这名官员见了魏允贞当下笑着道:“原来是懋忠兄,还有道甫兄。小弟与两位仁兄同席,实在是幸甚。”

魏允贞都是笑道:“哪里是我等之幸。”

众人方知认错了人,仔细看去此官员年纪轻轻,但神采飞扬,一副年轻得志之状,哪里想得到他已是在京中被天子晾了三个多月。

而这名御史有些不自然,他没料到魏允贞与林延潮关系如此好。

至于李三才与林延潮有些芥蒂,见了林延潮主动打招呼也是笑着道:“宗海来的正好,方才大家都在谈论你呢。”

魏允贞斜了李三才一眼,说这个作什么?这不是挑拨吗?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坐下后,目光扫过众人,先是行礼着:“在下林延潮见过列位大人。”

众人都是起身还礼,唯独这名御史和沐睿不动。

林延潮看向沐睿和这名御史,心底有数道:“不知道方才诸位谈论在下什么?”

一名官员笑着道:“当然是林大人在归德之政绩,这一次吏部考核第一,我等不甚敬佩。”

“是啊,刚入京就拜读了林大人大作,教书育人就算不能功在当代,也可利在千秋啊!”

林延潮点点头,

这时那御史哼了一声,向林延潮拱手道:“某久仰林三元大名,今日有幸相见,但有一疑虑在胸不吐不快。”

林延潮道:“请说。”

对方道:“当年林大人初任归德令时向天子上疏三年大治,可谓言动公卿,天下文武百官都为林大人豪言壮语所一醒。”

林延潮闻言微微笑了笑。

然而对方继续道:“于是下官心底仰慕,遍数林大人这几年在归德政绩,先是几百顷淤田不知去向,继而刻石立碑为中官歌功颂德,后黄河大水临来弃民而逃,竟于天子驰驿之宠而不知恩,于一路招摇过市冲撞沐府世子,最后这等政绩被吏部举为州府第一。”

“这是在令某十分不解,不知背后是否有高人在后妙手安排。眼下林大人肯定知道所由,恳请相答,好一释某不解之愚。”

此刻日头正在空中,但四周官员如身处寒冰之中。

隔壁桌席位上,不乏耳长的官员,都是竖起耳朵来。

至于同席官员里,也无人敢劝解打圆场,生怕林延潮与这名御史的剑拔弩张之际而误伤了自己。

众人但见林延潮面上丝毫也没有怒色,反而闻言失笑道:“这位莫非是当初朝堂参狗的邓察官吗?”

这名御史仰头笑着道:“区区薄名竟能入林三元之耳,真是邓某之荣幸。别人讥邓某为参狗御史,但其实邓不独参狗,人也是参的。”

没错,此人就是邓炼,当初一条狗跑到朝堂上,邓炼上本弹劾此狗,于是以039参狗御史039名闻天下。

这一次邓炼上疏弹劾林延潮,二人又排在一席上,难道真不怕他们当场打起来吗?

而就在这时,有两名官员有意无意地往林延潮,邓炼这看来。

一名官员笑着道:“这一招真是高,江兄竟能想出将邓炼,沐睿,李三才,魏允贞与林三元排在一桌。”

另一名官员道:“我是光禄寺少卿,安排官员席位又有何难?”

对方笑着道:“江兄真杀人不见血。这一番他要么被邓炼羞辱的颜面扫地,要么就是拍案对骂,此乃御前失仪。以现在天子对林三元的猜忌,必然让他不可翻身。”

说着二人都是笑了起来。

林延潮不动声色,在邓炼这一番话时,他眼角已是看到一名负责殿前纠仪的御史看向自己这里,若自己与同为御史邓炼争吵,对方肯定不会帮着自己。

这天子赐宴,安排席位是礼部与光禄寺的事,而自己这一桌不伦不类,勋戚,御史,外官都坐在一起,哪里有这样安排的。

正常是外官一桌,御史一桌。

林延潮从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但是邓炼这番话,可谓是骂人再揭短!

想到这里林延潮忽然大笑。

众人见林延潮大笑,不知何故。一名官员问道:“林大人为何大笑?”

林延潮道:“惭愧惭愧,小弟方才听邓察官一言想到一个笑话,故而忍俊不禁。”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林大人的笑话,定是好笑的,不如说来大家同乐。”

林延潮点点头道:“也好,在下献丑了,某日侍郎、尚书、御史三个大臣走在路上,看见一只犬从三人面前跑过。”

众人听了都是一乐,这是官场笑话,当官之人当然最喜欢听如此了。

“尚书与侍郎不和,御史有意巴结尚书,于是御史藉此机会指着那犬问侍郎:“是狼是狗?”

听到这里众官员一愕,随即恍然这不是当着对方面骂039侍郎是狗039吗?众人都想听侍郎如何应对。

但见林延潮继续道:“侍郎胸有城府,面对御史挑衅,喜怒不形于色地道:039是狗。039”

“这时尚书却不饶人奚落道:039侍郎何以是狗?039”

侍郎听了终于忍不住,故作沉吟然后答道:“看尾毛,下垂是狼,上梳是狗。”

039尚书是狗039在场众官员听林延潮的话都是大笑,连沐睿也不由莞尔。

当然大家都以为林延潮借尚书是狗这句话来替自己解嘲,这个反应也是不错,足以给自己解围。

哪知林延潮却看向邓炼继续道:“侍郎看一旁阿谀尚书的御史,继续道039当然也可以从食性看,狼是吃肉,而狗呢?则是遇肉吃肉、遇屎吃屎!039”

御史吃屎,众人憋了一半,都是不敢笑,一并偷看邓炼的脸色。

但见邓炼整张脸都是黑了,而林延潮却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桌上的果茶。

众官员这时候手捧肚子,想笑而不能笑,都是强忍。

众人都是心道,好个林三元,人家与你一本正经讲道理,你却一句御史吃屎,当众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