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八十九章 殿上授官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4634 字 8个月前

邓炼上殿,传出被夺俸一年的消息后。

殿下官员是一阵轰笑。连林延潮觉得天子这人还挺有幽默感的。

众人上殿都是封赏,唯独你夺俸,还在百官面前说出来,以后邓炼还有没有颜面在朝堂上为官下去。

而就在这时殿上道:“宣前归德府知府林延潮上殿。”

此言一出,众官员们顿时惊讶。

这一道旨意又是什么意思?

方才林延潮与邓炼御前争执是大家都看见的,虽说邓炼无礼在先,但林延潮言语里也有指桑骂槐的地方。

或许是林延潮有哪句话,不小心触怒了陛下。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天子召林延潮上殿封赏,就如同魏允贞,李三才一般。毕竟林延潮是吏部公推天下州府官里的考绩第一。

众官员心底揣测着没有一个答案,也不敢出面说恭贺之类的话。

如果林延潮是上殿夺俸,你当着人面说恭喜,那时候是什么效果。大家可没有如你林延潮这般爱恶心人,也不想得罪你啊。

林延潮放下筷子,从坐席上起身。在座官员都是一并起身。

大家向林延潮一揖就是,这时也不必说什么话。至于李三才目光里阴晴不定,他在心底更想知道天子为何召林延潮尚殿。

于是林延潮从石阶走上建极殿。

一路不少官员都起身离席向他作揖,林延潮点点头表示回礼。

建极殿,原名谨身殿,嘉靖四十一年重建后改名建极殿,名取自尚书039皇建有其极039。

林延潮从容不迫地走至殿前廊下,但见殿上侍立着二人。

分别是邓炼,以及刚升任归德府知府的何润遥。

他们二人都是背对自己,面向天子。

林延潮目光望进殿门里,但见大殿左右都是设了宴座。在座的是大明一十三省之布政使,以及巡抚,总督。

巡抚,总督不在考核之列,但有陪同有司官员进京的任务,吏部考功司,以及都察院要根据他们的考语,来对进京外官进行察典。

故而殿上无一不是朝之重臣,放眼望去各个服朱紫之色。

而天子高高在上,坐在殿中看似随意地握着一柄玉如意。

鸿胪寺官员指引林延潮入殿数步,然后赞礼。

“臣林延潮叩见陛下!”

林延潮行礼参见,他已是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朝仪,但在殿上坐着的封疆大吏,以及天子当前,礼数却是丝毫不错。

众所周知,林延潮乃四品官员,刚获得能穿绯袍的资格,但论地位知府不过是一名方面官,在一省一府里还有分量,但在满殿疆臣领袖前,却是微不足道了。

左右布政使即从二品,至于巡抚虽官不至二品,但却是京职,在都察院挂职,比布政使还尊贵。

面对高官满堂,林延潮却也没什么怯意,他原来是翰林官,见了多少宰相尚书。

起身后林延潮飞快地掠过一眼,总督座位之中有潘季驯认识,他的座次居首,下面应是蓟辽,宣大,陕西等总督,这几位总督是边臣中的边臣。

而巡抚席间,则有河南巡抚臧惟一,山东巡抚陆树德相熟。

布政使里有刚刚升任河南左布政使的付知远认识,对了,还有广西右布政使胡定。

胡定就是当初赏识林延潮的胡提学,后来上京通过林延潮中介,走通张鲸的门路,到广西担任了右布政使。

没料到在此,二人又重新相见。

众外臣的座次,依旧是按照尊卑排列,尊者离御座近点,卑者离御座远点。

此外就是离着林延潮附近站立的何润遥,他刚升任归德府知府,但不知为何天子既没有赐他殿上座,也没有让他出殿,只是侯在这里

而邓炼身为御史也站一旁,被罚俸后神色似有些不平,但不知为何也没有离殿。

不会真是要与自己当殿对质,二人方才讲了什么话吧。

从众官员反应来看,林延潮发现自己入殿后,气氛有些异样。

这等气氛林延潮很熟悉,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感觉,绝对是殿上方才似谈论过自己。

这流程不对啊,照例殿上接见都是说几句套话,然后就授官,莫非是邓炼在殿上参了自己?

邓炼到底说了什么?还是……还是何润遥说了什么,林延潮不免揣测。

这时候天子道:“诸位卿家,这位就是归德府知府林延潮。他的名声诸位想必有所耳闻,六年前他在金殿上就名扬天下,三元及第。记得殿上召见,朕问他闽地有何珍宝?他答说,地瘠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众官员闻言纷纷点头,有数人朝林延潮投在欣赏目光。

说到这里,天子感慨道:“此话到如今朕依然记得。求才之艰辛,所托官员得人乃朝政第一要事。太祖以科举取士来,就是为了求贤于天下,朕也是思贤若渴。但何为贤臣呢?朕常不能明白。”

“譬如在座诸卿,没有哪个不认为自己乃贤臣。但自朕亲政以来,一直崇贤贬奸,不少官员贬谪,罢官,甚至抄家。这些奸臣贪官在位时,哪个人,当朝诸公不以为贤良。但为何东窗事发后,纵观其所作所为,众人都揭其祸国殃民之举。但为何当时却无一人察觉之?”

“朕百思不得其解,朝廷用官,何时能脱开用时则贤,不用则不贤?”

殿上众官员听天子之言都是道:“陛下圣明。”

天子道:“朝廷选官,以考满察典并用,察典为重,察典分京察外察,又以外察最重,使贪官奸臣不久任,清臣能臣得察举以升迁。太祖当年设朝觐考察之用意就在如此,观官员贤否而去留之。”

说到这里天子看向林延潮道:“林卿,朕听说你方才与邓卿在席上争执?”

林延潮立即道:“臣殿外失仪,恳请陛下责罚。”

天子道:“朕并非怪你。其中情由朕略知一二,近来朝堂上弹劾你的奏章不少,邓卿也是其中之一,邓卿是否因为此事与林卿争议?”

邓炼听天子点名行礼道:“确实如此,是臣失仪。”

天子看在眼底,然后又道:“除了邓卿,同时也有一些官员保你,譬如在座的潘卿家,臧卿家,付卿家,甚至吏部还考举你为天下州府官员中的第一。”

天子点了潘季驯,臧惟一,付知远三人,三人也是垂头表示恭敬。

天子目光回到了林延潮身上问道:“一面有官员参你,一面有官员保你,你自己如何想的,自以为贤否?说给朕,以及在座的诸位臣工听听。”

天子说完,在座众官员都齐然侧身四十五度,看向了殿门处的林延潮,听听他是如何说的。

众目所视之下,林延潮觉得身上有股重压,殿里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将他官袍下摆吹得微微卷起。

这一刻林延潮深切感受到,这恐怕就是事功的苦衷。

自己为官以来一直坚定,可谓一直劈难而进,没有半点后退之心,就是当初贬官至归德时,仕途落到最低的时候,也不曾半点灰心。

但眼下自己在归德三年回京之后,御史们于自己政绩丝毫不见,反而上疏攻讦不断,难道事功一定离不开被人骂吗?

朝中议论纷纷,这些都罢了,最关键是天子见疑。

当时殿前召对,自己想要作一番事业之心,却遭到天子的猜忌,被晾在京里三个月。

方才邓炼殿前奚落,虽被自己怼回去,但心底怎能没有波动。

而今日殿上天子又如此质问。

林延潮有些灰心失望当下心想,既是天子不信任我,我就外放为官,也能作一番事情,造福一方百姓,比留在京里君臣相疑好多了。

如此我也懒得保你什么大明江山,无事一身轻!

但念到这里,林延潮突然又想起张居正,海瑞,林烃,山长,林诚义。

他们的叮嘱,托付犹在耳边。

他们用身体力行或是耳提面令告诉自己,如何当一名真正的官员。

穿越前,仕途上的郁郁不得志,穿越后,从发蒙读书到科举及第,释褐为官,一条长长的线,贯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