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九十一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4583 字 8个月前

百官目送林延潮离去,在他们眼中二十五岁拜侍讲学士的林延潮,正是踌躇满志,意气奋发时。

“林三元以事功磨砺自己,激励天下读书人,看来振兴朝堂指日可待了。”

一名官员道:“不错,朝堂是要有一番新气象了。”

有一名官员道:“正是如此,有林三元在,还怕正气不兴吗?”

一旁沐睿则气道:“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话也是你林延潮可以说的?”

“太狂妄了,不知天高地厚。”

李三才苦笑,二人身旁的官员都去向林延潮道贺了,所以这些话也不怕别人听见。

李三才自顾道:“或许终有一日,我也当如此。”

此刻张鲸服侍天子更衣后,这才走出宫来。

张鲸回到宫外居所,正要休息,就听说孙隆求见。

张鲸笑着道:“早知他会来,让他进来吧。”

不久孙隆入内叩头道:“儿子叩见干爹。”

张鲸喝着茶道:“你不在宫里当差到干爹这作甚么?”

孙隆叩头道:“干爹,儿子一时糊涂,当初儿子还以为林学士之前奏对的话不合圣意,万万没料到陛下会提拔林学士。儿子之前……”

张鲸冷笑道:“你以为陛下不会用林学士,所以世态炎凉了?”

孙隆叩头道:“儿子惭愧,恳请干爹替儿子补救一二。”

张鲸摇摇头道:“糊涂,你以为陛下是还未亲政之前,事事按自己心意行事?”

孙隆眼珠一转,问道:“干爹儿子不明白,难道陛下的意思,还是不愿意用林学士?”

张鲸道:“陛下的心意,我是再清楚不过了。用当然是要用,但不是现在。林三元的事功之道太危险,轻用变法,容易动摇社稷根本。陛下想到张太岳前车之鉴在前,心底其实顾忌不少。”

“那么陛下又为何用林大人为学士?”

张鲸笑了笑道:“那你说陛下为何要用咱家呢?”

孙隆赶紧拍马屁道:“干爹是自小服侍陛下的,还是扳倒冯保的功臣,陛下就是拿干爹当亲兄弟一般。”

“亲兄弟?”张鲸眼睛一抬尖声冷笑道,“在宫里讲恩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初扳倒冯保的事,三年来干爹在陛下面前一个字都不提,不提,陛下才会放在心底。提了恩情就完了。”

孙隆道:“干爹高明。”

张鲸道:“要想恩宠不衰,一个字039利039。你看多少文臣弹劾干爹我,但陛下都护住。是因为陛下念及我扳倒冯保的恩情吗?错了,陛下知道干爹我虽贪钱,但我却把钱拿来锦衣玉食地孝敬陛下。坏的名声,我张鲸当了,但好处陛下得了。所以无论文官再怎么骂,我这东厂督公依旧是稳如泰山。”

“再看林三元,当初他上谏,其实骂得是潞王,太后,之前为何殿上林三元说上谏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陛下?就是他厉害的地方。太后,潞王失了权势,一切罪在他林三元,但陛下的孝悌却是无愧于天下。甚至今时今日陛下与太后重归于好,还要多亏了林三元。”

孙隆恍然大悟道:“那么这么说什么万民伞,什么林公堤都是虚的?林三元要做张江陵第二,陛下大不了不让他入阁,但扳倒太后的功劳还是要赏的,干爹是如此吗?””

张鲸冷笑道:“你也就这点见识,难怪陛下一直看不上你,至今秉笔太监还没个影儿。我张鲸若是只帮陛下扳倒了冯保,林三元只替陛下扳倒了太后,潞王,你以为如此陛下会赏识我们了吗?不会,陛下是承我们的情,但心底却会看不起我们,以为我们是小人!

“陛下用我,是因为我张鲸一个忠字,一个利字。我是忠于陛下这才扳倒冯保,就算为了自己上位也顺手为之,可以理解。而林延潮上谏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变法。再说今日万民伞,林公堤之事,陛下回乾清宫时,多次与赞了林三元会办事,能办事,敢办事,这样的官员,就算他要学张江陵,但陛下又怎么会不用着他呢?”

孙隆恍然道:“陛下用林三元,就如同陛下容许干爹从文官手里拿钱一般,儿子这才明白为何干爹说要靠一个利字。儿子全明白了。那林三元那边还请干爹替我补救。”

张鲸道:“此事不急,林三元这位子上颇难自处,将来如何再看看吧!”

就在张鲸孙隆说话时。

这边在林家的宅院里,一名下人大步入内大声报信道:“夫人,夫人,大喜大喜,老爷他升官了。”

屋子里林浅浅迎了出来讶然问道:“什么?”

建极殿内。

林延潮与胡提学身旁都聚了数名官员。

听了林延潮解释后,众大僚恍然道:“原来如此,必是胡兄不图后报,但林学士感激在心,故而念念不忘。”

胡提学满面春风地笑了两声道:“当时不过顺手为止,不足挂齿。林学士乃当今文宗,本官当时却没有仔细教导过学业,故而不敢以老师称之。”

林延潮道:“师恩又岂止是传道授业解惑,当时老师顺手为止,但却帮学生成全了生为人子的孝道。如此重恩学生是一辈子感激在心上的。”

胡提学点点头,见林延潮心底好无芥蒂,也是心生好感,心想此子念旧情不忘恩,为人厚道,将来前程决不可小看。哦,他现在已是侍讲学士,堂堂储相,前程当然不小。

想当年我只是无心插柳之举,没料到一颗小树竟长成参天大树。

以万民伞之事见来,此子不仅能得民心,还是一位能臣,难得难得。

谁料到当初那个社学里有几分聪颖的少年,有这等造化。或许数年后看来,提携此子比是比我在任以来最明智之举吧。

胡提学想到这里,笑了笑温言说了几句。

最后林延潮又向在天子面前保荐自己的潘季驯,臧惟一,付知远一一道谢。

这是官场上的荐举之恩,推荐的官员,又称荐主。

官员们对荐主的礼遇甚至不在于座师,因为荐主一般都是在都察院的大佬,权势赫赫,可以引以为援。

三人中推荐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潘季驯,臧惟一。

河道衙门并入漕运衙门后,潘季驯现在就是天下第一总督。

或许正是他的数度保荐,天子才对自己改变态度吧。

潘季驯见了林延潮道:“按本督的本意,陛下本就不该将你调回翰林院。你如此治河的人才,应该来工部都水司任官,助我一臂之力才是。现在你调回翰林院,又有何用?这不是事功之道啊!”

林延潮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原来潘季驯当初在奏章上是推荐自己是让他去工部任职,结果……

林延潮心底对潘季驯的举荐之恩,不知不觉都淡了一些。

“下官谨记总制教诲。”林延潮叹道。

“谨记教诲有什么用?本督又去哪里找治河之才。”潘季驯甚不满意。

林延潮一愣然后立即道:“启禀制台,下官幕中有一治水之才,名叫左出颖才具不在黄越之下,制台不妨用之。”

潘季驯讶然道:“此言当真?”

林延潮笑道:“当初下官在归德时,聘了不少老河工,擅治水的人才在幕下做事,其中以黄,左二人最著。本来我要带他来京,荐至工部做事的。”

潘季驯点点头道:“你的眼光我还是信的过的。”

“既是如此,工部就免了,来漕河衙门做事也是一样,若真是有才具,本督再提携他也是一样。对了,这样的人才,你怎么不早推举给本督?”

林延潮心想,如左家父子这样的人才,自然是要自己用了。但是潘季驯这一次对自己有举荐之恩,所以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不过林延潮知道潘季驯推荐自己,却没想要自己什么回报。潘季驯向天子推荐自己前根本没向自己打招呼,他老潘做事全凭公心。

但就是这样的推荐让天子很相信,因为潘季驯为官几十年不结党是众所周知的。

无论是哪个宰相在位,潘季驯都是一副,你要用我,就必须听我的,我才能好好干,不用我,我就回家养老。

想到这里,林延潮又担心潘季驯不尽力当下道:“左先生之子有大才,恳请制台一并照顾。”

下面林延潮又见过臧惟一,付知远,何润遥。

三人都没说什么,林延潮略略拱手,对于他们很多话已不需再说了,大家心照不宣。

宴席终于散去。

林延潮从殿上离去。

侍讲学士,翰林储相。就如此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