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歆在旁看了也是感受到林延潮与陈应龙,以及那位龚子楠间这纯粹同窗之情。他能感受到这纯出于内心,而非作伪。他不由心想,伯父说官场上都是相互利用,你提携我一把,我提携你一把,这些话在林叔公这看来似不太适用。
陈应龙下来就是陈若愚。
龚子楠的大伯是状元,而陈若愚的父亲陈谨也是状元,只是当年福州兵灾,陈谨不幸去世。
林延潮与陈若愚谈了几句,即问起了陈振龙在老家种植番薯的事。
陈若愚答说,现在陈振龙不仅早引种成功,还推广了不少老家百姓种植,去年家乡闹了一次小小饥荒,结果百姓靠着番薯成功渡过。
现在陈家已是打算向省里各州府推广,甚至派人至广东,江西,浙江试种。
林延潮听了十分欣慰,当下道:“此事若成,你们陈家就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钱和人的事你们办下去,若地方不支持,我来与福建的官员理论去。”
以林延潮现在的地位,就是福建巡抚也要卖他三分面子,又何况其他官员。
陈若愚闻言不由喜道:“这就太好了。”
林延潮笑了笑,历史上是万历二十五年,陈若愚才将番薯种子引入福建栽种。但因为林延潮之故,提前至万历八年,甚至有了长乐陈家的资金与人力,以及林延潮在官场上打招呼,番薯的试种传播比原先快了不知多少。
陈振龙他们要干的事,就是每次收获后,从中一遍一遍的遴选良种,一地一地再推广至其他农民,这都是要用时间堆积起来的事。
陈振龙引番薯回国,从原先几亩地,推广至一县,数年内从一县又推广至一府,到现在推广至省内各府,以及其他各省试种。
虽说种田是我大种花家的民族天赋,但在没有袁隆平大佬的时代,若不靠林延潮先知先觉推了一把,否则番薯在历史上真正发挥作用,最少要等到一百多年后,那时大明早作古了。这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事,林延潮才不会干。
功成不必在我,也要在我的某某。林延潮这等官僚说话,常常有下句,以及下下句。
陈若愚笑着道:“这一次我从老家来,正值番薯丰收,振龙他叮嘱我半天,要我捎来一些,请学功先生试吃,这要不是我阻拦,足足要运来一船番薯。”
“一船我哪吃的这么多?”林延潮笑了笑,瞬间明白了陈振龙的意思。
林延潮看向林歆,林继衡问道:“你在老家吃过番薯吗?”
林歆是吃过的,这番薯味道不错,但吃多了会壅气,去年闹了饥荒时,听说番薯救了不少穷人的命,仅此而已。
林歆还未开口,一旁的林继衡倒是先答说没吃过。林歆灵机一动答道:“侄孙从未吃过,但听说煮熟后食之甘甜如蜜。”
一旁众人都是大笑。
但见林延潮似笑非笑地道:“那正好,诸位可是有口福了,来人,告诉厨房,今晚蒸一锅番薯,我要拿来招待客人!雅绳,你可一定要尝尝。”
孙承宗当下称是,他知林延潮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一句话一定有原因,但是吃个番薯与林学的事功有什么关系,他就不知道了。
林延潮心底记得第一次吃番薯时,那等味道着实与后世自己吃的有些差距,不知现在如何了?
下人听了林延潮吩咐后,立即去办。
这也就是在明朝,要是后世你家来了客人,你煮一锅地瓜招待,那等画面实在是不敢想象。
但物以稀为贵。
没听鲁迅说过,南方的芦荟到北方就成了龙舌兰,北方的大白菜到了浙江,要用红绳系住,尊称为胶菜。
当夜众人吃吃聊聊,然后林延潮安排众人住在了自己新买的宅子里。
过了数日后,衙门封印了,马上到了辞旧迎新时。
万历十三年马上过去,下面则是万历十四年,当今天子在位的第十四个年头。
新年的大年初一,天子照例于宫中赐宴。
百官入宫朝贺,林延潮携浅浅入宫,此外还带了向天子拜贺新年的礼品,一桶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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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议在翰林院里的通过,自然并非是一帆风顺。
林延潮一番话,取得不少原先中立的翰林,或者是本就对事功学心存好感的翰林支持。
这总算为自己拉到了一班人。
不过在这翰林院的院议里,最后起决定因素的,还是林延潮依靠自己侍讲学士的权威,以及掌院学士张位的支持下,勉强通过了。
院议里将策问提至与经义并重的地位,然后由张位领衔上奏天子。
至于礼部那边的部议,这提案当然是被否定掉了。
郭正域虽是礼部官员,但毕竟只是观政主事,还没转正,所以在礼部人微言轻。
但听郭正域事后告诉的林延潮。
这提案在礼部的反对反而没有翰林院那么强烈,那是因为礼部尚书沈鲤表示了欣赏赞同,他认为现在经义取士确实有很大的弊病,让举人们更侧重于经世致用的学问,也是一个革除经义取士积弊的办法。
不过沈鲤虽这么说,但态度并不坚定,反而礼部里大部分还是支持理学的官员,而部议里礼部给事中那些言官有几人与申时行不对付。
所以礼部部议毫无意外对策问表示了反对。
对于这个结果,林延潮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对礼部,以及沈鲤的支持,感到一点意外。
沈鲤可是真正的理学大儒,又执掌礼部,没必要因此事支持自己,但沈鲤对于事功之学却抱着一等包容接受的态度。
穿越前听说明儒迂腐,现在看来有点偏颇了。
儒学学风大体包容,当然前提不是不碰底线。
王阳明创立心学时,许多理学大儒都跳出来批评,但批评归批评。
心学的读书人照样读书做官,在反对最激烈的时候,好几个奉行心学的官员入了内阁,甚至当了首辅。
经济发展,伴随着思想解放,特别在苏,吴,各等新思想迸发,不仅是自己事功之学,甚至如气学,也油儒学内部想要挑战霸主地位的理学,至于心学虽说其他各派已是没落,但泰州学派反一枝独秀。
这不仅仅是儒学内部,其他学派也是百花齐放,比起入世的儒学,其他出世的学问更加风靡。
所以这令林延潮不免有等担忧,再不尽快在士子间推广事功之学,到时不是理学击败自己,而是士子沉迷于享受的奢靡风气,或者整日空谈,学风日渐浮躁忘了进取。
所以这一次对于会试的改革极为重要,不仅是推广事功之学的一步,更是请求天子支持自己的改革决心。
但是变革这天下,就必须先推广入世之学。若是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哪怕他是帝王,还是宰相都是要失败的。
所以必须聚集一帮人,一帮有理想的人,一帮有心开创世纪的人。历史告诉我们,怀有这样期望的人会变得无比的强大。
而现在的儒家三派,唯有林学糅合了法家学说,是坚决的变法派,改革派,也是行动派。
林学的事功学说,比起理学,心学还是弱小,不少大儒,民间的读书人对于林学抨击,批评还是不少。
所以要取得显学的地位,一定要在科举中为自己正名,所以这一次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紧,最重要是通过这一次讨论,部议,让理学正视这个学说,让他们知道,有一个学说正在与他们争夺儒学正宗的位子,事功学不仅仅是如心学,气学般的一个流派而已。
退一步就算失败了,也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效果。
但眼下看来这件事形势很好,只要在翰林院通过了,即是一个胜利。天下最优秀读书人集中的翰林院,他们认同了林学。
而且不仅如此,现在翰林院支持,礼部反对,两边打了一个一比一,至于最后如何就看天子的心意了。若说万一天子那边通过了,那么就是大获全胜了。
翰林院院议之后,林延潮坐着马车回到家中。
刚进了屋子陈济川即报有几名河南官员求见,老家来人,孙承宗也到了。
林延潮听说别的名字还好,唯独听说孙承宗到了,却是神色一喜。
陈济川问道:“是不是先见孙先生?”
林延潮拿起官员的名帖道:“不,这些河南的官员来见我,多半是因为欠禄的事,托我在内阁里说话,这可以卖得一二人情,先见他们。”
至于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