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九章 赐宴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4766 字 8个月前

“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以素调和,待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治国若治病,用法用礼在于时也。违背其时,如病时食荤,怪荤不好,虚时食素,怪素不补。”

众人听了都是深以为然,然后问道:“如此文章,学士还没有夸奖。”

李廷机摇头道:“看来还差不少。学士之学,吾实不敢窥之。”

“那尔张兄,有无请学士上疏?以他今时今日名声上疏,朝堂必然震动,天子也不敢不重视。”

李廷机道:“怎么没说,只是学士说了,君子思不出其位。”

众翰林想起林延潮方才堂上所言,不由满脸涨红,自己学问还未做好,还提什么上谏,当下无一人再敢提上疏规劝天子之事。

于是在这一场争国本之事中,翰林院里从头到尾没有一名翰林上书。

两日后,林延潮正要放衙回府,这时宫里却来人相请,言天子召见。

林延潮不由仰天长叹,下面来的自己随手就挡掉了,但上面来的,自己还是避不过啊。

林延潮吩咐展明告诉家小一声,满怀着无奈进宫了。

来请自己的不是高淮,陈矩,张鲸等相熟的太监,而是张诚。

能请动张诚看来自己面子也不小。

一路上林延潮有意无意与张诚搭话,想探听点风声,但人家问三句答一句。

林延潮也知道宫里几位贵珰里,张诚是从不与外臣结交的,这样的太监就属于皇帝的忠犬。

天子在乾清宫暖阁召见,这条路林延潮算是轻车熟路。

暖阁天子手抚着有他人高的青瓷瓶,正在沉思,连林延潮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待内监提醒后方才发觉。

天子看见林延潮露出喜色,温言道:“卿家用过膳了吗?”

林延潮正要‘欺君’答道,我吃过了。

那见天子不容拒绝地道:“林卿陪朕用膳!”

不久内监将饭菜端入,摆满了膳桌。

天子坐在金圈交背椅上,然后一指:“赐坐!”

林延潮还能说什么,太监给林延潮搬来一张紫檀鼓腿小杌子摆在天子下首。

这宫里赐坐是有档次的,内阁大学士以前在天子面前也是坐小杌子,后来改为连椅(有个小靠背)。

至于其他大臣,都只有小杌子的待遇。

林延潮称谢了一声后入座,然后太监又给林延潮搬来一张数尺方寸的小案。

然后天子吃了道菜,然后道:“甚好,赐林卿。”

当下太监一碗端过。

过不久又道,“甚好,赐林卿。”

不久林延潮面前的小案上就摆了五六道菜。

这就是天子赐宴,换了别人而言,这实在是梦寐以求的恩遇。

但是林延潮此刻心想,这叫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下面还有一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满满的都是套路啊!

林延潮当然是表面‘诚惶诚恐’,然后吃菜。

天子道:“上一次皇元子的事,卿家为朕所谋,十分妥当。朕心底很是受用,今日赐宴,也算是一酬卿家了。”

切!

林延潮腹诽,这猴年马月的事,又拿出来说。

林延潮放下筷子,然后道:“此臣份内之事,愧不敢当。”

天子点点头然后对服侍的内监道:“你们退下,朕要单独与林卿家说话。”

几位内监闻言退下。

暖阁里只有天子与林延潮二人,林延潮心想完蛋了,私下召对,看来今天自己不拿出点干货是不能蒙混过关了。

可是他本意是不愿意介入这‘争国本’的。

但见天子已是开口道:“众臣工中数卿最有见识,为朕所谋向来得力,郑妃封皇贵妃的事,朕想听爱卿的意见。”

从礼部出来,林延潮回到翰林院。

说来林延潮为侍讲学士后,真心没有太多事。

詹事府不要想了,太子没立,没有出阁读书,那么詹事府的差事就是摆设。

唯一翰林院里,院事主要是张位在管,其余几位侍讲学士要么是值经筵,要么是值日讲。至于林延潮还未安排,当初申时行给自己许的是教习庶吉士。

不过差事下来要等殿试以后,天子才会任命新的教习庶吉士的学士,主持馆选。

教习庶吉士一般一任三年,这当然是一个美差,庶吉士李是可以出宰相,尚书这样的人才的,所以庶吉士教官可以视作积累高质量人脉的捷径。

申时行用意,也是让自己在这三年里沉淀沉淀。

闲着无事,林延潮没有直接去内堂,而是去检修厅,这里也是当初自己修大明会典的地方。

这一科的庶吉士散馆后,检修厅人少了很多。

上一任庶吉士经过三年教习,年初时授叶向高,周应宾,方从哲授编修。

葛曦,徐待聘,杨元祥,邓宗龄,季道统授检讨。

给事中五人分别是,姜应麟户科,梅国楼礼科,邵庶兵科,胡世麟刑科,史孟麟工科

御史六人吴龙征浙江道,沈权江西道,王之栋福建道,徐大化湖广道,杨绍程河南道,梅鹍祚山东道

部属二人,甯中立礼部主事,刘大武兵部主事。

除了叶向高等八人留馆,其余庶吉士基本都去科道任职,最差的就是分配到礼部兵部任主事。

在林延潮那一科,如顾宪成,董嗣成这几位二甲头几名,方才授六部主事。

但新科进士,要在该部观政三年方才正式授职。

可是庶吉士一散馆就是实授的主事,由此可见这一科庶吉士有多高。

林延潮有听说当年叶向高,吴龙征在馆选时,要争取福建进士唯一一个入翰林院的名额。

叶向高是林延潮支持,吴龙征是沈一贯支持。

最后的结果是,林延潮将叶向高保送进了翰林院。

但没料到沈一贯,同样牛逼,居然打破只取一人的规矩,将吴龙征同样送进了翰林院。

当然最后这一次留馆,叶向高得授第一名,授予正七品编修之职。

而原先馆选第一,季道统却授了第八名,只是授予从七品检讨之职。

原本的大热姜应麟,更是散馆任了给事中。

众翰林们有点怀疑。

叶向高是林延潮同乡兼同案,而季道统则在之前翰林院院议里顶撞过林延潮,姜应麒则在同僚中对林延潮数度表示了不满。

有些人猜测,林延潮是不是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打击不和己者。

事实上……他们没有猜错。

不过姜应麟上疏,最后被贬为典史却真心不关林延潮的事。

当林延潮走进检修厅时,史官们都是上前见礼。

扫视厅内,见气氛有些异样,林延潮不由问道:“今日馆课是什么?”

新任编修方从哲主动答道:“回禀学士,今日馆课是‘扶植国本疏’。”

所谓馆课,就是翰林院里教习庶吉士,新进不满三年的翰林的课程。

林延潮当年入翰林院,就头甲三人,翰林院也没有开设馆课这等待遇。

翰林院馆课都是以文章,诗词为主,但徐阶为庶吉士教习官后,主张馆课当以经世为重。

于是馆课一改虚浮之风,改为经世务实。如果说庶吉士是宰相的预备班,那么馆课就是预备班的课程,每月的馆课,庶吉士都要交一篇稿子写上心得。

这扶植国本疏,是历经四朝的大臣林俊写了一封奏疏。

这奏疏其实与立太子无关,乃是当年他上书宪宗,冒死弹劾权监梁芳的奏章。这篇奏章后被馆课收录,被视为翰林们必读的奏疏。

林延潮当下道:“也好,既是如此诸位之前是如何议的,不妨说一说,本学士也参详一二。”

说完值堂吏给林延潮搬来一张椅子,端来热茶,格外殷勤。

但是众翰林们却是一阵静默。

“怎么你们方才没有在议吗?”林延潮看去。

季道统出面答道:“启禀学士,姜给事已是被贬为典史了,而今国本不立,我等无心于馆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