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也曾想过来到万历年间,会看到此书,之前还一直以为是王家屏写的,但见是谢肇淛递来,他此刻最好奇的是此书的作者是谁?
书眼下道了袁宏道的手中,他细细翻读,林延潮当下问道:“此书你是从何处得来?”
谢肇淛笑了笑道:“一位朋友相赠的。”
“哦,他有无说此书何人所作?”
谢肇淛笑着道:“当然有,他说此书乃兰陵笑笑生所文,这兰陵笑笑生就是王弇山(王世贞)。”
“胡说,弇山先生乃当世文宗,怎么会写出此书?”
见徐火勃质疑,谢肇淛不由笑着道:“说你是淫者见淫一点也不错,他说为何先生要写此书,说来还有一段故事,与严嵩父子有关。”
众人来了兴趣问道:“如何说来?”
谢肇淛笑着道:“众所周知,王弇山之父为严嵩所害。先生为了报父仇,决定要对付严世蕃,他知道严世蕃是淫邪之徒,所以就写了这么一本书然后转托人献给他。先生知道,严世蕃看书不求其他,只求文中肉词,为了寻词文必是指沾唾沫在手翻书,故而书页上都染了毒,然后果真严世蕃读此书后暴卒。”
徐火勃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方才他读此书时,也是用手沾了唾沫。他见谢肇淛脸上的笑容,不由恼道:“好啊,你又来捉弄我?”
“不敢,不敢。”
见此屋子众人都是大笑。
当时听了谢肇淛说了此书后,都是心生向往。
袁宗道成了庶吉士后,袁宏道,袁中道都是没有回老家,而是从兄在留京读书。
背井离乡,难免寂寞。
袁宏道见了此书后读了几页十分喜爱,当下向谢肇淛相借。
谢肇淛道:“本来吾书从不借人,但与袁兄一见如故,借就借,但不要看之入迷,到时忘了还。”
说着众人大笑。
这时候徐火勃突有几分伤感道:“要是汤先生在就好了,若是他见了此书不知如何高兴才是。”
林延潮看了徐火勃知他是念起汤显祖了。
林延潮知自己这位首席大弟子的性子,甚是多愁善感。
汤显祖他们,当初因为林延潮利用报馆上书后,几人之后隐姓埋名一直在逃。
之后虽说林延潮门生都是没事,但汤显祖,屈横江几人因为散布消息,制造舆论的罪名,顺天府一直没有撤回对他们的海捕文书。
一直到了林延潮升了知府,明显圣意回转了,顺天府才看在他的面子上,将海捕文书撤了回来。
经此一事,汤显祖本来是妥妥能中进士的,但现在似已绝了科举仕进之意,这点令林延潮倒是一直内疚。
想到这里,林延潮一口闷酒下肚。
而一旁少年人则是忘了此事,又捧着书在那笑读。
春去夏来。
转眼就要入秋。
朱赓与林延潮并列庶吉士教习后,朱赓人在礼部办差,故而教习的事,主要还是林延潮在办。
庶吉士在翰林院要学习三年,三年后,合格者成为翰林,称为留馆。不合格者授官,称为散馆。
留馆成为翰林不说,就算是散馆也是科道,部郎起步,前程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庶吉士三年里在翰林学什么?
就是由教习庶吉士说的算,教习庶吉士,又称领教习士,或者馆师。
身为馆师的林延潮,要开授馆课给庶吉士学习,每月都有馆课,每个月还要有馆试。
身为庶吉士不是想反正进了翰林院,无论留馆不留馆都无所谓,这三年内可以好好浪一下。
如果这么想,在明太祖朱棣那就完蛋了。
朱棣有一次心血来潮,让庶吉士背诵《捕蛇者说》,结果不知是不是朱棣的王霸之气太重,二十八名庶吉士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竟无一人可以完整背诵。
朱棣大怒之下,将这二十八人全部充军,丢去拉大木。
宣德五年时,就规定庶吉士一二年无所成,可以黜之了。
所以如何评定庶吉士在翰林院里有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权力就掌握在馆师的身上,馆师可以根据平日的馆课成绩,决定庶吉士三年后是留馆还是散馆。
至于林延潮教的馆课是什么?
这也有规程,要去内阁看过的。
过去馆课都是随便教,大多数都是教授诗文。
有一次首辅高拱知道了就恨生气,说考前学诗文,考后学诗文,做官前学诗文,做官后学诗文,学来学去一点办事的能力都没有,要什么用?
被高拱这么一骂,馆课后来才重视起经世致用来,改以研究历代奏章,朝廷公文。
而现在馆课到了林延潮的手上,就是另一等折磨人的章程,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的……一言概之,每日庶吉士上衙的心情如同上坟。
除了教习庶吉士,林延潮这几个月忙着就是搬家。
这也是必须的事,原先老借住在濂浦林家的老宅也是不好。
林延潮新买的宅子入手后,翻修后选了个佳日就搬进去住了。
林延潮在翰林院教习庶吉士之余,也是操持此事。翻修的事说来与申时行有关,因为申时行是苏州人,苏州的园林甲于天下。
申时行接替张四维成为首辅时又将宅院扩大了一倍,帮忙修葺申府的人是他的门生,工部营缮司的主事徐泰时。
今日去过苏州的人就知道,与拙政园并称的留园,就是由徐泰时一手修建的私家园林。
申时行对于衣食起居向来都是精益求精的,特别是在居所上。申府林延潮去过次数不少,就算以一个穿越者而言,那样的园林也是足够震撼。
所以林延潮就找了徐泰时修自家的园林,仿着申时行的申宅来修。
此举当然也不纯粹是为了巴结领导,因为确实徐泰时修的好,而且品秩高的京官,找工部营缮司修宅可以部分‘走公账’,这是官员们都心照不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