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万历十五年的年末之时,礼部左侍郎王弘诲被任命詹事府詹事,掌府事。
而原礼部右侍郎于慎行被任命为礼部左侍郎。
礼部右侍郎之位出缺。
而这时候暗中蓄势已久的各官员,也终于亮出了各自的底牌。
一顶轿子停在了张鲸府邸。
此人正是工部尚书舒应龙。
舒应龙与其子一样都是年少及第,眼下虽任二品大员,但却是正值盛年。
舒应龙投靠张鲸看起来颇为令人不耻,但这是很正常的事,官员在朝中不能没有靠山,当初兵部尚书张学颜还与张鲸兄弟相称。
不过张鲸还未上位时,舒应龙一路升迁,除了任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亲家外,更重要是他凭的是出色的政绩,本身也是一位极出色的干臣。
但现在到了他这个位子,也并非事事由心,照样要听人差遣。
通禀后,张鲸府的下人对舒应龙道:“舒尚书,客厅里请!”
听说张鲸没有出来迎自己,舒应龙心底不舒服。
但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就步入府内。
客厅里张鲸高坐椅上自顾喝着茶,舒应龙一见即拜道:“舒应龙拜见督公!”
张鲸早知舒应龙入内,故意装着没看见,见对方参拜,他立即起身搀扶笑着道:“失礼,失礼,怎么敢有劳舒兄行此大礼,来,这边坐。”
张鲸身上扑着香粉,舒应龙却丝毫不以为忤,谦让了一阵后,他挨着张鲸身旁坐下。
寒暄一阵后,舒应龙道出来意。
张鲸道:“这一次礼部侍郎出缺,舒兄有意替蒋太常奔走?”
舒应龙正要起身回禀,张鲸笑着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舒应龙重新坐下道:“舒某当年这一路为官,多亏亲家提携,亲家当年为言道弹劾辞官,舒某一直为他愤愤不平,现在时过境迁,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舒某愿为他向公公求一求,提携一二,如此我们舒蒋两家感激不尽。”
张鲸闻言笑了笑道:“这不容易啊,这礼部侍郎多少人盯着这位子,你要为你亲家奔走……”
舒应龙道:“公公帮了我们舒家多次,舒某感激不尽,若这一次能再帮这一次,我们舒蒋两家必有重礼奉上。”
说完舒应龙拿起出一个单子。
张鲸眼睛一眯但见头一行就是写着‘纹银两万两’。
张鲸见此心底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舒应龙又补了一句道:“公公,之前我派犬子去试探林三元,听闻他也有意争这礼部侍郎的位子,此人是公公的心腹大患,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他。”
“若公公能帮了我们这一次,事后还有厚礼奉上。”
张鲸闻言终于道:“好吧,咱家就勉为其难,试一试,切莫抱太大期望。”
舒应龙大喜道:“我们还信不过公公吗。”
舒应龙走后,张鲸想了想对手下道:“把张绅叫来。”
张绅入内向张鲸讨好地道:“干爹,不知舒大鼻子方才来所谓何事?”
张鲸道:“还不是为他亲家求礼部侍郎的缺。”
张绅闻言笑着道:“就是那蒋铨郎,当年人家向他求官,结果他娶人家女儿的那个蒋铨郎,干爹他开了多少钱?”
“不多,纹银两万两!”
张绅吃惊道:“何时礼部侍郎都值两万两了?干爹,这钱不赚白不赚,还不是你与申相打一个招呼的事。”
张鲸道:“你怎知申吴县没有自己要保举的人?”
张绅问道:“那干爹你叫我来是与此有关?”
张鲸点了点头。
却说新民报成立后,就隶属于翰林院管辖。
却说翰林院下本有四夷馆,文渊阁,但是后来文渊阁独立出去,还成了领导机构,四夷馆分给了太常寺管理,翰林院只是负责名义上的指导工作而已。
现在的新民日报对于翰林院就是香馍馍。
因为翰林升迁只有讲书,修史二等,天子罢日讲,讲官已失业待岗,至于修史,大明会典,穆宗实录都已修完,在当今天子不驾崩前,是没有史馆什么事了。
但现在有了报馆等于多了一条出路,众翰林们都看着这里。
林延潮名义是报社的分管领导,但报社的主编却是萧良有,孙继皋,责编是方从哲,孙承宗他们的。
这日林延潮在后罩房午睡刚起。
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窗格上,屋子里透着一股文墨书香,以及熏艾草的味道。
这屋子哪里都不错,但就是蚊虫多了一些,熏些艾草就好多了。
林延潮看了一眼日头的高低,算算时候还早,就算迟一些也是无妨,如此他正拿本书要看时,却见到门缝下面有影子一动一动。
于是林延潮坐了起来问道:“外面是何人?”
当值的下人回禀道:“老爷,舒编修在门外等候好一阵了。”
但听舒弘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启禀学士,下官又事禀告,知道学士正在午睡,故而不敢打扰在门外等候。”
林延潮想了会即道:“你且稍等,我先更衣。”
片刻后,舒弘志一脸小心谨慎地进了林延潮后罩房。
林延潮揉着内眼角道:“此处狭隘没有椅子,有什么话你就站着说吧。”
探花出身,十九岁舒弘志就被天子钦点为翰林,何况他仪表堂堂,平日喜着锦衣华服出入,素有风流探花郎之称。
舒弘志年少得志,走到哪里别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不过舒弘志在官场上却为人低调,甚持礼数,倒是难得之处,况且就算偶尔有一二大员不喜欢他,但看在他父亲的身上,也不会说他什么。
但舒弘志被林延潮言语一呛,忍了下来,他知道季道统可以去云南宣慰土司,那么他也能出嘉峪关安抚胡人。
舒弘志陪笑道:“在学士面前哪里有下官坐的地方,蒙赐见一面,已是下官的荣幸。”
“说吧!”
舒弘志道:“学生想向学士大人恳请,让学生加入报房,为报社略尽绵薄之力。”
林延潮闻言问道:“哦?报社可是吃苦的地方,你为何不在翰林院里,会想去报社?”
舒弘志道:“在学士面前,下官不敢隐瞒。报社是一个可以出名的地方,里面的文章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只要文章能说出出彩,随时可以名动公卿……”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看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是有眼光……”
舒弘志立即道:“不敢当,新民报一出,就算天子,首辅也会在闲暇的时候看一两眼。若有一二句说的出彩,他日就是下官的青云了。在学士面前,下官句句实言,不敢有所隐瞒。”
舒弘志的话,令林延潮想起了穿越前,也有学者在内部报刊发表了一篇文章,被某某领导赏识,然后获得重用。
就算没有这个机会,至少也能在当朝诸公身上混个眼熟,这在于将来的部推,会推极有好处。
林延潮道:“文章?那应该是去都察院的‘皇明时报’才是,那边的社论才是对朝廷大事进行点评,至于本报不过是述而不作,难谈得上精彩。你可是打错算盘了。”
舒弘志道:“皇明日报的社论,看似没有范围,其实被框得死死的,在此处不敢擅自发表己见,以免与上意相左。倒是本报属三大报中篇幅最长,一共十六版,不少有作文章的地方,而皇明日报,天理报不过八版,六版。”
林延潮笑了笑,这倒是,不过他原来的打算是,报纸版数不多,广告从哪里来?就算有的读者不看广告,纯粹拿回去擦屁股,但是我也是要卖给你的。
林延潮放下茶问道:“可是说来说去,本官为什么要卖你这个情面?”
“家父……”
林延潮道:“令尊?是令尊替我裁撤净军情面?”
舒弘志连忙道:“不敢,学士当年的事,乃是督公授意家父所为。家父没有丝毫与学士为敌的心思。”
“事到今日,木已成舟。家父说了,只要学士能让下官在新民报办差,他可以在九卿会推时助学士一臂之力,帮学士位列礼部部堂。”
林延潮双眼一眯问道:“这样就算了,难道裁撤净军的事上,舒家没有交待?”
舒弘志道:“下官以为学士实不必抱着过去的事不放,而失去眼前的良机。依下官的浅见,官场上对错是最不重要的,学士再度提起裁撤净军此事,想来也是当一个条件,如果前一个条件不够,还可以提出其他来,家父常与下官说,官场上任何事都可以商量。”
舒弘志闻言笑了笑,他觉得这场谈判已经把握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