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道:“恩师严惩高桂,如此言官必然群起攻之,如此恩师正好顺势再度辞相。这一次辞相与上一次不同。”
“上一次恩师辞相,不过是一人为之,但这一次王阁老在家丁忧,并言明不愿回朝署事,二来王太仓王相公对于其子为举首,却被高桂贬得一文不值的事上愤怒,在此事上必然与老师共同进退,其三明年会试在即,许阁老又要抽调主持会试,到时内阁之中就是真正无人署事……”
申时行点点头,辞职不难,难在找到合适的理由。
上一次天子要廷杖言官马象乾,并交镇抚司拷问,这就是合适的理由。
天子可以廷杖言官,也可以交镇抚司拷问,但是不能又打又问,打完再问破坏了朝廷的规矩,也是大明几百年来都没有的事。
他与王锡爵,许国三人才出面力保,不力保言官就要骂死他们了,所以完全不需要申时行与许国,王锡爵主动挑明此事。
那次内阁集体辞相也是几天的事,顿时就让天子慌了手脚
既然证明这一套有效,就可以故伎重演,因为王家屏一时回不了朝,许国马上要主持会试,王锡爵与申时行现在同样背锅。
若因为此事辞相,天子一定没有办法分化拉拢内阁。
一两个内阁辞职,对于天子而言无关紧要,甚至可以拉一个打一个,但一起辞职,不要几天天子就要服软。
申九道:“元辅,小人也以为此策可行,故意触怒言官,再用言官之劾章来请辞,最后变成内阁无人署事……辞不辞无妨,主要何时辞,此举看似身不由己,其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申时行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点点头道:“善。”
林延潮又道:“其实恩师,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这北场之事的首尾还是在于张鲸的事上,眼下天子言官两相为难,实际上还是在于张鲸的事上没有达成他们的初衷,所以恩师只要将张鲸的事办妥,无论天子与言官都会两相方便,这才是最后解决的办法。”
申时行道:“你所言字字句句都在清理之中,老夫甚感欣慰,这一趟没有来错,众门生中也唯有你一人方肯如此为老夫尽心谋之,实在不易。”
林延潮道:“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
申时行点点头,当即起身离去,林延潮也是起身相送,到了门口申时行道:“宗海,你若是身子好些了,就回署视事吧,朝廷不能没有你,老夫也不可少了你相助啊。”
林延潮闻言犹豫了一下,他本期待用这一次称病,来换得申时行口中某种承诺。
但申时行显然不准备提出。
所以林延潮是否要接受申时行这邀请呢?
想想以申时行的身份,屈尊亲自来自己府上,虽然这说出去很有面子,但没有实际的好处。不过既然是面子,自己就必须给,至于条件可以以后再讲。
更何况眼下朝堂上大的风波已过,自己再在家里蛰伏也没有意思,倒不如出山。
思来想去,林延潮最后道:“是,学生这几日就上疏。”
申时行的轿子往林府上行至不远处,远远落轿。
申九搀着申时行从路上往林府走去,身后只是跟着两名随从。
虽是下过大雪,但林府左右的道路上积雪早早地就扫得干净。申时行走了几步,就看见应该是林府的家丁正拿着扫帚,正在打扫街道,他们不仅是扫了自己府的门前,连左右邻居门前的积雪也是扫得干干净净。
待来到林府府门之前时,申九去通报,府上的下人申九拿帖子。
申时行身为宰相,怎么可能会亲自上门给人递帖子的道理,除了皇帝,也没有人敢收。
申九于是就递上自己的帖子,然后门子去通报了,并请申时行至客厅等候。
申时行闲庭信步进了客厅,左右欣赏起景致来,相陪的门子看了心想,到府上来拜谒自己老爷的官员,多少都有些拘束,这位老爷倒似来到自己家一般,但看他这气度不得了,恐怕这官当得不小。
于是这位门子再三恭敬,却令申时行有些刮目相看,心想林延潮将府里下人管教甚好。
片刻后,即见林延潮匆匆赶到客厅来。
申时行问申九:“上一次你过府探视,宗海有亲自出迎吗?”
申九道:“那倒是没有,是林府的陈管家接待的。”
申时行点点头,他方才递的是申九的帖子,若是林延潮见了申九的帖子,就屈尊出迎,那么背后的意思就太多了。
但见林延潮入内后向申时行行礼:“学生拜见恩师。”
申时行扶起林延潮笑着道:“想你在病中,就没有惊动你,就用申九帖子,不料你还是迎出来了。”
林延潮笑着道:“学生也是碰巧,若不是下人方才多提了一句,就疏忽了,若是真的不曾亲迎,那么学生就失礼了。这客厅甚冷,还请恩师移步至暖阁。”
申时行当下与林延潮到了暖阁,暖阁里才通了地龙,还不甚暖和。
下人们立即给申时行端上手炉,并奉上驱寒的汤饮。
申时行点点头道:“你府中的下人管教有方。”
“老夫素来深信齐家治国之道,如果一个官员府中整日妻妾争宠,下人里奴大欺主,或者是与左邻右舍整天闹得不睦。”
“如此水平朝廷也实难以委托这名官员管理好地方或署理一个衙门的。就算这名官员真有本事,但家中不睦,又如何有心思放在公事上呢?家和方能万事兴。”
林延潮道:“恩师谬赞了。”
“你的病好些没有?”
林延潮道:“劳恩师动问,学生两月前时常头晕目眩,平常还好,一旦发病即视物旋转,闭目不能止。大夫说学生这是髓海不足,故脑转耳鸣,要学生不可思虑伤神,须卧床静养,不可理事,这两个月每日按时饮食,按时睡觉,此状倒是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