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七年乃大比之年。
三年一度,无数举子从各方赶来京师。
林延潮升任礼部左侍郎后,自是负责科举之事。
这一次会试,林延潮虽没办法下场亲自任主考官,但他有了另一项权力,那就是拟定两位主考官,以及同考官。
正主考毫无疑问出自内阁大学士,眼下阁内只有许国一个没有担任过主考,所以肯定是他上了,这个是不用想的事。
然后就是副主考的人选,副主考要选词臣,林延潮与朱赓商议了后,报了吏部右侍郎沈一贯,以及太常寺少卿兼侍讲学士刘虞夔。
这刘虞夔是林延潮推举的,此人是萧良有的老师,林延潮推举他也是拉拢萧良有,不过林延潮知道刘虞夔希望不大,只是给沈一贯陪跑的。
但结果却是出乎林延潮,朱赓的意料,申时行将二人上奏驳回,将副主考改换成太子宾客王弘诲。
看来申时行也知道沈一贯与朱赓二人不地道,若沈一贯真成了副主考,恐怕南卷士子都要尽取浙江,浙江士子都要尽取宁波,绍兴了。
朱赓,林延潮不免咬牙切齿了一阵,不过没关系,副主考定不了,下面还有同考官,要想举贤不避同党,大家有得是办法。
从万历十四年起,经过王锡爵,林延潮的提议,同考官人选从十七人增至十九人。
十九名人选,林延潮定了九人,朱赓定了十人,然后上报给申时行。
林延潮所定的是哪九人?分别是户部的郭正域,礼部的于玉立,翰林院的叶向高,萧良友,孙承宗,袁宗道,杨道宾,冯琦,给事中钟羽正。
九个人名额对林延潮而言实在太少,要平衡的地方太多,连孙继皋,方从哲,李廷机都没有排上。
若是可以,林延潮真想十九个都换上自己人。
名单报上去后,申时行还大笔一挥,将于玉立划去,换成了自己的亲家董嗣成。
最后十九个同考官里,林党占了八个人。
其中孙承宗,袁宗道,郭正域都是林延潮的门生,所以林延潮显然是打算在这一次会试里继续给林学的读书人开后门了。
至于袁宗道,杨道宾,孙承宗又是万历十四年林延潮取中的门生。
这一科他们为同考官,所取中门生,对于林延潮而言就是门生的门生。
这在官场上称为太座师,对于一名进士而言,太座师就太多了,若一一缕过去,真不知如何相处。
所以对太座师也要看人家在朝中的分量。
比如御史杨四知,就是当年弹劾张居正回乡时‘五步凿一井,十步盖一庐’,说得绘声绘色的官员。他就认太座师内阁次辅许国为师,每次门生拜见许国,杨四知身为堂堂御史都要排在许国的众门生之后,官场上传为笑柄。
可以想象许国这一科为主考官后,杨四知名次又要掉三百多名。
而这一日正是林延潮门生拜见座师的日子。
万历十四年里大座师是王锡爵,小座师是林延潮以往般年节的时候这一科的官员都会先去拜会王锡爵,然后再赶着日子来拜见林延潮。
不过从去年开始,林延潮特意在年节后推迟个数日,免得门生们两头赶。
自林延潮升任礼部侍郎后,提出了自己变法事功的政见后,有一些谨慎的官员逐渐就不怎么来了,或者是送一个帖子贺礼,但是人却不到。
但也有的官员比原先却来得更勤了。
总之一句话,亮出政见的代价就是走了一批人,但却有了一批坚定的支持者,这些人都是将来林延潮的基本盘。
特别是那一科的庶吉士,万历十四年进士里留京的不多,但庶吉士无论散馆还是留馆都在京里任职,他们在林延潮教导下早就是林学的铁杆。
门生拜见老师时,这一批人都联袂而来,孙承宗,袁宗道是他们这一科的领袖,加上在京其他同年,以及郭正域等万历十一年及第的,大约有二十多人。
此外就是还是没有官身的门生,或者老家来的同乡进京赶考借住在林府。
林延潮今日见了门生,就说了几句话,这样的大场合其实说不了什么,但与会的却是一个形式,告诉众人,大家都是自己人。
对于孙承宗这些官员们就由他们自便了,反正他们也是经常来,让他们在正堂里聊天说笑,但对于赴会试的学生们,林延潮不免多费心。
袁可立,张汝霖去年在顺天乡考中举,至于徐火勃也是通过了国子监考试,得以参加这一次是会试。
袁宗道的弟弟袁宏道,也有参与,另外一个弟弟袁中道在顺天乡试里落榜,经李贽引见,现在北上为大同巡抚梅国桢的座上宾。
至于同乡还有老家来的同宗林歆,以及濂浦林家的子弟,至于其余同乡也有不少来上门的拜会,林延潮不是主考官,也不必避讳,但当年他同年同科的老乡已是不多了,所以倒是没几个故人。
另外上门来拜贺的还有董其昌,以及前礼部尚书陆树声的的儿子陆彦章,他们虽不是门生但也是后辈子侄。
林延潮对二人也是不免勉励了数句。
看着满堂的青衫,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林延潮顿感欣慰,再度想到了当年初到京华满是忐忑的自己,不知不觉已是九年第三科了。
林延潮与众学生聊了几句,不知为何突然神情由高兴转而低落。
袁可立,张汝霖几名学生都不明所以。
唯独徐火勃长叹一声,袁可立问道:“惟起,老师这怎么回事?”
张汝霖也道:“是啊,老师素来不以情绪示人,今日是怎么了?”
徐火勃眼眶有些红,然后道:“老师是想起了周望。”
袁可立,张汝霖都是恍然,袁可立道:“是啊,周望当年离京回乡时,老师不是与他交待无论如何三年后都要回到赴会试吗?为何却不见他?”
“是啊,不会路上因事耽搁了吧。”
正待这时,此刻林府门外。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名读书人从马车上下车。
那年轻的读书人看着林府的朱漆大门,陡然目中泪光,然后举袖拭去。
那读书人走到门前,一名林府下人迎了上来正要问对方拿帖子,却突然惊喜道:“这不是陶公子吗?”
那读书人含泪点头道:“林忠,是我。”
林府下人顿时喜不自胜,大声道:“快,禀告老爷,陶公子从浙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