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明讶道:“部堂大人何出此言?若是有事,徐某愿意与部堂大人一起分担。”
林延潮笑了笑,心想我万一有事,要你分担,你也分担不起。林延潮道:“徐兄此言我心领了,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徐贞明欲言又止,林延潮道:“到了现在,我也不怕实言相告,万一我有事,徐兄现在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所以能帮你一点是一点,不要客气了。你真要报答,将来屯田之事大功告成,圣上召见时,替我说一两句好话,如此林某也就感激不尽了。”
与此同时,紫禁城里。
宫殿之下,天子伸手借着从空中落下的雨丝,脸上不胜欣喜,他对一旁的张鲸,陈矩道:“朝廷大臣们都说这场干旱,乃是朕之不德,你看看这雨不是下了吗?”
张鲸垂泪道:“皇上诚心事天,故而精诚所至,为了祈雨,陛下不惜戒斋一日,陛下的龙体都是清瘦了不少,奴才实在是心底难受啊。”
陈矩看着天子的身躯心想,张鲸真是好眼力,这龙体清瘦不知是如何看出来的。
天子点点头道:“本拟戒斋三日,但一日足以,大臣们说朕不亲耕,现在当无话可说了吧。还有那些大臣们还说朕的身边出了奸佞,张鲸你虽有小过,但大错是谈不上。你若是有错,不代表朕看错了人。”
张鲸连连磕头道:“奴才谢陛下开恩。”
天子点了点头,这时候司礼监掌印陈矩上殿,他的左右两个太监各自捧着厚厚一叠奏章,然后叩头道:“陛下,南京吏部尚书陆光祖,率南京各部寺官员联名或单名具疏,上表弹劾张鲸!”
天子看了过去,但见弹劾的张鲸的奏章,两位太监是各自用手托着从小腹顶到了下巴。
陈矩见此一幕倒是笑着道:“古人是著作等身,张公公可是劾疏撑腹啊!”
在场之人无不莞尔。
天子闻言也是笑了笑,张鲸则是大怒,陈矩竟敢当面调侃自己。
但张鲸势力今时不同往日,他虽保留着提督东厂的名衔,但他的心腹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已被革职拿问。
而东厂的人也看得形势不对,也开始对张鲸有几分不听使唤。
张鲸跪地道:“皇上饶命,救救奴才,奴才愿去南京给太祖守陵。”
天子皱眉道:“这些大臣怎么回事?朕不是已经下旨说训斥过张鲸了,怎么他们非要朕赶尽杀绝不可吗?”
见天子动怒,张诚,陈矩不敢说话。
天子踱步了一阵,然后道:“传朕口谕到内阁,让他们拟疏申斥南京各官员!”
“是。”
这名太监正要奔去内阁传旨,这时候又一名太监入内向天子道:“启禀陛下,申先生,王先生联名上疏求去!”
天子身子一晃,陈矩,张鲸连忙上前吃力扶住。天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道:“起因归于北场乡试,饶伸等官员上疏弹劾申先生,王先生,说自张居正三子连占高科以来,辅臣子弟中举及第已成故事。黄洪宪北场点王先生之子王衡为举子也就罢了,居然置之选首。申先生之子不与试,竟录其婿补上,更有其他私弊数不胜数!”
“左侍郎于慎行,祠祭司郎中高桂起而揭发,竟被罢官夺职,申先生此举……”
“此举什么?”天子厉声问道。
“此举堪称奸相!”
天子闻言说不出话来。
“故而申先生,王先生引咎辞官,眼下许先生典会试入场,内阁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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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朝廷除了春闱在即外,另外一事就是耕藉大典。
耕藉大典原先是朝廷祭祀先农,也就是最早的农神之用。
行耕籍礼时,天子持耒耜三推三反,然后观三公九卿持耒耜耕藉,三公则五推五反,九卿则九推九反。
总而言之一句话,天子必须亲耕。
但当今天子不是免朝吗,于是就下旨更改了耕藉礼的流程,让三公九卿于耕藉所行耕藉礼,而自己在宫里自己开了一块田,另行耕藉礼。
至于皇帝有没有行耕藉礼,那百官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八成是装模作样。
所以天子亲耕就变成了遣官亲耕,已是一连数年。
对此官员们都很有意见。
万历十七年的耕藉大典是由王锡爵主持,申时行在万历十六年时主持过了,这一年本该是许国,但许国要主持会试,所以由王锡爵出面。
这时候申时行,王锡爵连罢于慎行,高桂两名官员的职务,下面的官员都对二人很有意见。
加之天子又再度缺席耕藉大典,官员们不会直接指责天子,但总要找人背锅,于是认为是内阁没有好好劝谏的原因。
更有风声申时行与张鲸勾结,隔绝内外,目的就是密谋立郑妃的皇三子为太子。
于是这一年的耕藉大典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了。
王锡爵主持之后,下面百官亲自下田,因为天子不在场,百官对申时行,王锡爵心底也是不满,所以态度也不甚认真。
林延潮手持耒耜,认真地在地里翻着,虽然只是一个形式并没有实际用,但态度还是十分端正的。
但听前面有几个官员低声议论道:“从去年冬天至今年开春以后,河南,山东就没有下过一场雪。”
“这可不是好兆头,顺天府虽好一些,但去年至今也是少雨少雪,今年很可能会有大旱。听闻天子屡次在宫里召见钦天监的官员,真是笑话,这有何用?”
“不错,历代朝廷都攥写五行志,用以劝诫帝王,眼下东宫储位空悬,天子不郊不朝不庙,去年至今不下雪,此为五行阴阳休咎之应啊。”
“是啊,君治以道,臣辅克忠,万物咸遂其性,则和气应,休征效,国以安。二曰,君违其道,小人在位,众庶失常,则乖气应,咎征效,国以亡。三曰,人君大臣见灾异,退而自省,责躬修德,共御补过,则消祸而福至。这都是几千年来的教训。”
“灾患所起,因人事不修。朝廷都到这个地步了,陛下仍不亲耕,实在是有亏……”
“噤声,不要说了。”
林延潮不由想起了徐贞明,他与徐贞明一样都是不信命的人,但他对于老祖宗所主张的‘皇天无亲,唯德是辅’,还是认同的。
林延潮也明白这万历朝的灾害当然有一半归于小冰河期的缘故,但古人怎么会知道什么小冰河期,他们都把问题会归结到人事上。
这也不能说错,无力改变外界环境,努力改变人为处境,也是一等办法,只是这是最后的办法而已。
耕籍大典后,朱赓,沈一贯二人碰在一起,并肩而行。
朱赓眼下虽是礼部尚书,但吏部侍郎的地位与尚书相当。而且朱赓年纪比沈一贯小四岁,当年进翰林院时,朱赓即称沈一贯为兄。
沈一贯:“若是再不下雪,朝局会有变化。”
朱赓点点头道:“变化?”
沈一贯:“其实自万历十一年以来北方就屡有大旱,故而之前徐贞明才鼓动开水田,但天子却觉得天旱至此,连井泉水都是干竭了,又何况水田,其实是皇上不愿更改水道,以免皇庄没了收成,下面的官员早有意见了。”
“这入万历十七年来,大旱的情况只见恶化不见好转,恐怕说朝堂上有变化是轻了,大风波是有的。”
朱赓点点头道:“那依肩吾兄之见,当如何?”
沈一贯想了想:“当今之计,还是应该多笼络人心,抱团取暖,既是过冬,也是等候时机的办法。”
朱赓道:“抱团取暖?肩吾兄物色的可是林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