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笑了笑,他这点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之了。
这纲运法是以李汝华的名义上奏朝廷的,如果让他得了全效,难保他以后吃干抹尽忘了衣食父母,所以必须留下一个手尾在那边。
对于梅家而言也是这样,两淮盐税,我先拿出一半来把这个蛋糕分了,剩下一半我若得不到我想要的,那么是不会放出来的。
但见林延潮道:“莫兄言之有理,但我何尝不想得以全功呢?但是贸然提出改革两淮盐政,实在是兹事体大,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那边一定会点头。所以此法先在淮南试之,若是两三年内实有成效,那么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听了林延潮此言,李汝华,莫仰之都露出佩服的神色,一并道:“部堂大人料事周密,深思熟虑,在下佩服之至。”
林延潮点点头道:“其实朝廷将权力下放,也是不得已之举。若是到了将来有一日政治清明,普通百姓的冤情随时可以抵至检察官员的案头,或者昨日发生的事,到了第二日千里之外的天子也是知悉,那么这些贪官污吏,奸商恶霸又哪里去遁形呢。”
李汝华,莫仰之都是笑了笑,心想林延潮说的怎么可能。
林延潮继续道:“大盐商囤积盐引,有多少兑多少,致使边商无力兑盐,而盐场官员又哪个不通私盐贩子,故而当今盐法败坏都是官商勾结之故。”
“所以要说治吏,以现在手段是治不了。既是治不了,那么该放的就放,该舍的就舍。”
用现在的话说,如果说刘晏治理盐政是我生产你销售,那么纲运法就是彻底直营改加盟。
这时候衙门通传是张泰征,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都是到了,林延潮点点头,当即见了他们。
之前林延潮有将他的盐法与张泰征透了风声,现在他与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一并前来就是商议最后的细节,细节就是他们山西的盐商能在这十纲之中占多大的份额。
扬州城里,梅家的府邸里。
梅老爷子,两个儿子也正在商议。
梅老爷子向梅堂,梅侃问道:“你们看这盐法在朝廷有无同意的可能?”
梅堂道:“若是李巡按提的,那么一成也没有,但若是林部堂提的那么就有七八成。”
“这么高吗?你有什么理由?”
梅堂道:“爹,别忘了林部堂是天子的近臣,申吴县的门生,什么条陈能过不能过,他心底一定会有个数。至于户部那边,他的门生郭正域,就在户部里任郎中,朝堂科道里也有他不少同乡,同年任职。”
“所以李汝华说话的分量,怎及林部堂十分之一。”
梅老爷子点点头,然后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仍有些担心。你看这认领窝本,我们两淮盐商有多少财力就摆在朝廷面前了。自古以来朝廷当我这些商人就是养肥再杀的猪。平日咱们掖着藏着,闷声发大财就好了,这一下摆到了明面上,朝廷以后缺钱恐怕第一个会想到我们啊。”
梅堂,梅侃对视一眼,梅侃道:“爹你多虑了,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吴家之前不是向朝廷捐输二十万两,还被天子嘉奖吗,还赐了吴家数名中书舍人?难道爹也不想如吴家风风光光的直接站到台面前,受到世人敬仰吗?”
梅老爷子道:“你说的不错,但我等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
梅侃焦急地道:“爹固然是小心谨慎,但这纲运法一旦在朝廷那边通过,难保没有其他的盐商会认领窝本,只要他们一认领窝本,以后两淮盐业就是他们说的算,哪里有我们梅家的地方,难道爹让儿子们去走私盐?”
“二弟怎么如此与爹说话,”梅堂斥了一句,然后道,“话说回来,若是真的我们梅家要介入纲运法,那么还要看林部堂的将来。”
“此事不是你们一直在办吗?”
梅堂道:“爹,你看林部堂如何?”
梅老爷子点点头道:“你倒是来问我,他与其他官员不一样,当初我问他盐法有无积弊。他不肯说但今日却一下子抛出这纲运法来,可见他是有深思熟虑过的,此人厉害啊!”
梅堂道:“是啊,儿子不如爹如此有识人之明,但儿子懂得看此人背景。官场上官员升迁要看靠山的,官员的背景是尚书,那么将来任侍郎已是到头了。背景若是侍郎,那么最多只是一个寺卿而已。”
“”而林部堂是申吴县一手提携起来的。申吴县是首辅,他提携的人,将来会是如何?林部堂入阁尚且不说,但再晋一步是迟早的事,到时若是他在朝十年,我们两淮盐商就要仰仗他十年,若在位三十年,就可以仰仗他一辈子了。”
这时梅侃笑了笑道:“大哥,其实你没有说到点子上。爹,大哥,你们以为林部堂的林学是什么,是昔日浙江的事功学派。”
“而事功学派讲得就是通商惠工,当年林部堂议论过朝堂之事,说要变一变重农抑商的格局,变成工商并举,但此话被不少朝廷官员训斥。但林部堂怎么是知难而退之人,所以儿子想来他这一次变一变两淮盐政,他之所以出大力气,不仅仅是要结好我们梅家,以及两淮的盐商,更重要是他潜移默化地推行胸中的方略。”
梅老爷子道:“你如此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初他在归德行青苗法,本可如王安石一般由官府出钱向民间放贷,但他偏偏没有如此,而是改由官府出钱存到钱庄,与商家约定一个利息,然后由钱庄放贷给百姓。”
“从这里我看出了与纲运法异曲同工的地方来。”
梅堂道:“是啊,林部堂这样的官员在位,我们梅家,以及两淮盐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