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子从不远处的山凹里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拍打身上沾的积雪,口中冷笑道:“蝼蚁终究只是蝼蚁。”也不知他是再骂明火尊者的愚蠢,还是在骂宁萃的无知。谢贻香也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如此简单的计策,当真便能瞒过神火教大名鼎鼎的明火尊者?”
得一子不屑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世上从来没有简单的计策,只有简单的人,说到底便是‘看人下菜’这四个字。例如被历代军阵奉为经典的《孙子兵法》之三十六计,说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妙计,但只要曾研习过这三十六计的人,这些所谓的妙计便对他们毫无用处。相反,再简单、再蠢笨的计策,只要能让对方中招,便是妙计。所以关键便在于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计。这就好比是对症下药,再名贵的药材若是不对病症,服食再多也是白搭;相反,只要能够治病,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把野草,也是灵药。”
说到得意之处,他忍不住又傲然说道:“留下如此明显的蹄印,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们当真会往南行,又怎会仔细搜查?何况我早已料定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会在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分道扬镳,各自往南北方向追赶,当中往南的一定是这位明火尊者,所以才能为他量身订制这条计策——若是积水尊者前来追赶,那么这条计策便绝对无法奏效。同样的道理,若是那个家伙亲自前来追赶,以他的能耐,在东面第四处暗桩的那片矮树林外,便能发现往南而行的这些马鹿蹄印与之前那些蹄印的深浅不同,推断出南行的这队马鹿中不但有那四具畏兀儿军士的尸体,而且还有我们四人在内,从而令我往后的所有谋划尽数落空。”
说到这里,得一子脸上居然浮起一丝失落的神情,说道:“所以那个家伙既然不能亲自前来追赶,那么从我改变主意往南而行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输掉了整场赌局,再也无法擒回公孙莫鸣。”
正如言思道所料,谢贻香、得一子、宁萃和赵小灵四人在动手除去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后,得一子临时改变主意,不再让大家假扮畏兀儿军士混入前来追赶的队伍之中,却还是叫谢贻香和宁萃剥去了众军士尸体上的裘皮铠甲,以此做为遮掩。同时又选出四具军士的尸体绑在马鹿背上,与四人一同乘马鹿南行。这一回为了不在雪地上留下足迹,宁萃无奈之下,只得以丝巾遮住口鼻,强忍着和穴道被封的赵小灵共乘一只马鹿。而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也依然是共乘一只马鹿。
待到四人由东面第四处暗桩所在的那片矮树林出发,已经过了午时,算来神火教和墨家的人也已从墨塔之中追赶出来。因为得一子是临时决定由此改往南行,所以这条去路其实并非一条真正的“路”,沿途皆是坎坷不平的沟壑与丘陵,极难行进,虽然难不倒众人所骑的马鹿,奔行的速度却也减慢了不少。看这架势,只怕一个时辰里能行出三十里的路程便算不错了。
谢贻香也不知得一子究竟是何盘算,在马鹿上望着雪地里留下的一长串蹄印,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但她深知这个小道士的脾气,除非是他要说,否则任凭旁人如何询问,他也绝不理会,所以谢贻香只好将自己的疑问憋在心里。果然,待到大半个时辰后,算来鹿群已经奔行出了二十来里路程,前面的得一子忽然冷冷问道:“你可知稍后前来追赶我们的人是谁?”
谢贻香微微一怔,心知这小道士终于按捺不住,要向自己炫耀他的谋略,连忙回答道:“追赶我们的人?那当然是墨家和神火教……”话刚说到一半,得一子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说道:“愚蠢!我方才便已说过,墨家的人绝不会前来追赶,除非是墨寒山想让整个天山墨家就此覆灭,才会让墨家弟子离开墨塔,从而令那个家伙有机可乘;非但如此,墨家甚至还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哼,别看墨家这一任巨子貌不惊人、一身寒酸,却也是心高气傲之辈,那个家伙此番敢大摇大摆地现身墨塔,对墨寒山而言,无疑是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于公于私都不能善罢甘休。所以那个家伙如今多半已被墨寒山羁绊在了墨塔之中,也不会随大队前来追赶。”
虽然明知得一子看不见自己,谢贻香还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所以前来追赶我们的便只有神火教,而且是由积水和明火两位尊者带队。”不料前面的得一子却摇了摇头,说道:“你又错了。追赶我们的只有明火尊者一人而已。”
说罢,他也懒得再等谢贻香的反馈,扬声说道:“那个家伙想必早已猜到我们会改扮成畏兀儿军士,定会以此叮嘱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叫他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要留意我们一行人会往回撤;所以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眼中看来,我无疑是个异常狡猾、诡计多端之人。此番我们并未依照那个家伙的所料行事,而是选择继续乘马鹿改向南行,还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蹄印。如果你是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见到此情此景又会作何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