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下人看着他,一动不动。马天复扭头一看,马蓉不知何时转回来了,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马干事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不回家去享福,来咱们这里受这穷罪干嘛?”马蓉嘴角微翘,却看不出一丝笑意,这摆明就是来找茬儿吵架的。
“呵呵,不知姐姐有何指教?”马天复不来她就是这里的女主人,而且毕竟比马天复年长几岁,马天复不怕,就是有点虚,不想弄得太僵,先喊声姐姐,留好退路。
“指教?呵呵,不敢当。冒昧问一句马干事,事于蜀山帮月入银钱几何?”
“这个……不知,还未领过。”马天复确实不知道。
“哈,不知!好一个不知!那你可知这只老母鸡多少钱?”
“这……不知。”
“马干事,老爷以上宾待你,而你……你也太不上惯了!”
“不上惯”这话是极重的,马天复一时错愕,哑口无言。
三个下人挤在一起慢慢往外挪,但又不想走太远,这出好戏错过未免可惜。
“老爷说包你一切所需花用,可没说你能这么胡来!你一个教书先生你哪来这么大底气?”马蓉也不管好听难听了,一拍桌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马天复。
“不就是只鸡?你不吃,我不吃,不给下人吃难道喂狗?今天若我不在,这鸡你怎么办?马小姐?”马天复终于来了火气。我是教书先生,你又是什么东西?我道是为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个!马天复稍微克制了下,还称呼一声“马小姐”,不过讥讽味十足。
“你上山前怕是还不记事吧?你家下人跟你吃一个灶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要我教?你给花生糖给小翠吃,孩子小,也就算了。现烧的好饭好菜还没凉透你就赏了!这个天,菜放三天都不坏,都照你这么胡来,我这家该怎么当?”
话要这么说,马天复倒还真不好反驳。就算他再不懂规矩也大概知道陶家是个特例,因为陶元从来不吃剩菜。马蓉掌管着这一干人的花销,节俭些怎么也不能说有错,反倒是自己有点任性胡来了。不过这时叫他认错是万万不能的,三个下人都还看着。
“你当天天都能这么鸡鸭鱼肉?老爷一个月才给我几个钱?小翠本来是我的使唤丫头,老爷发话了,转去伺候你也就罢了,这才一天功夫你就要通房?”
“通……通房?什么通房?”
“还给老娘装蒜,你坐床上拽着人家手死都不放,你想干什么?孩子才多大?要再长两岁也就算了……”
马蓉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劈头盖脸把马天复说成个荒淫无耻的好色之徒,马天复偏偏不知如何辩解,事是确实有这个事,可他哪知道当时小翠会这么想?好半天才想出个荒唐的说辞。
“陶元都把女儿许配给我了,我,我能看上她?陶元女儿不比她漂亮百倍?”
“哎哟,家花哪有野花香啊!你们男人不就图个新鲜?玩过就扔!老娘还能不清楚?”
马蓉继续在那边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马天复不再辩解,却也没落荒而逃,而是拧着脖子瞅瞅屋顶看看房梁,满不在乎的样子。马蓉心中冷笑——一张脸红得发紫,分明就是死撑!能瞒过谁?
马天复在想什么?
这女人真认为自己会对小翠心生邪念?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她八成仅是为了羞辱自己。冷静,冷静。师傅教过,被人抓住破绽趁机猛攻当如何化解?见招拆招最蠢,而自己正在这么做。无论如何首先要弄明白对手是要自己的命还是制住自己还是有其它目的。马蓉如此不依不饶,目的很明显,就是先来个下马威杀杀自己这个“主人”的威风。现在对方如同使出了自己的余大敏口中的“独臂腿法”,虽招式简单,但一旦占了先机,很难破解。遇到这种情况基本就两个办法,一是找机会跳出圈子让对方后着无继,二是寻找对方破绽果断反击。跳出圈子无非是转身就走,那不就是输了。要说反击,马蓉身上破绽太多了,可以说她小气抠门中饱私囊,也可以攻击她的出身——听口气从前就不是良家妇女!可又有什么用?比之自己的“劣行”根本不值一提。既然都行不通……对!还有个办法,就是……
“说完了吗?”马天复挖挖耳朵,很轻松。
马蓉“哼”了一声,又骂了句“无耻之徒”,转身要走。
“那个,呵呵,能不能支十两银子给我,我明天要请人吃饭。”马天复走上前,手伸了过去。
“什么?”马蓉一脸听错了的表情,“你说什么?”
“呃……拿点银子来用,有么?”马天复又上前两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眼睛还不老实地上下打量着马蓉。
“没……没有!你要干什么?”马蓉不由得往后退,一身悍气荡然无存。
“哎呀……不好办。你家老爷说管我吃穿用度,找你要饭钱你又不给。我床上被子薄了,晚上冷,想去买条棉被也没钱。不如这样,今后你就每晚帮我暖床吧,如何?”马天复此时无论神情语气都是一本正经在询问。
“你……好大的胆子!才来一天你就……”
“我就什么?你家老爷亲口答应的。就昨天,你在吧?听到吧?”
还有个很简单的办法,学余秋,一力降十会。这个家原本是老秦的,老秦前把随便抄给他的方子当做天大的人情,后又有求于马天复,还不是一般的有求,是为了孙子。她马蓉算什么?这一层掂量清了不就好办了。马蓉是风月场出来的,不会不明白,闹到了老秦那儿老秦难道还会为了她得罪马天复?聪明的,忍忍就过去了。
可马蓉根本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武师对老秦来说有多金贵!也根本不知道老秦那天说的并不完全是客气话玩笑话!所以呢?
“王婆,去喊老爷来,叫他快点,有人还等我暖床。”
马蓉端坐桌边,面色阴沉地可怕。他还真不知道动手动脚是先动手还是先动脚。想想,这一架是怎么吵起来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马天复无疑是不对在先,不过马蓉有话好好说不就没事了。现在好了,老秦一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马天复觉得自己站着马蓉坐着自己输了场面,直接回屋岂非更加示弱?对了,还没吃饱,继续吃!菜已凉了,好在鸡汤还是滚热的,马天复自顾喝汤吃菜,浑当没马蓉这个人。
“哎呀,马先生!嫌被子薄了你倒是早说呀!”老秦的声音远远从前门传来。
这么快?马天复第二碗汤刚喝完,放下碗起身出迎,马蓉却没动。
老秦扛着一大床崭新的棉被,颠颠地快步走过来,略带喘息道:“先生啊,真巧了,带心武来找你,到巷口了遇到王婆,看,给你置了一件,可还中用?”
马天复这才注意到,老秦身后跟着他孙子小心武,小家伙拉着被子一角正仰着胖乎乎的小脸看着他。
“唉哟,随口一说,把总老爷您亲自扛来了,你教我……唉!来来来,给我快给我。”
被子交到马天复手上,又被王婆接过去,王婆边往后进走边道:“这新被子哪能直接盖,李大姐,去喊小翠一起来帮忙。”
“王婆做事讲究,人又勤快。”马天复看着王婆夸道。顺便瞟了马蓉一眼,马蓉还是坐那一动不动。本以为老秦一来马蓉就得一哭二闹,没想到现在就跟没看到老秦一样。
“那是,那是。心武来了,马先生你看……哦对,忘了,我这个记性!来,这里二十两银子,还请收下。这个是我疏忽了。”老秦明明是从王婆那儿什么都知道了,却当完全没这回事一样。
马天复未必需要这银子,但若坚持不收,是不是表明刚才是跟马蓉故意找茬?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
银子送了出去,老秦眉开眼笑,赶紧让孙子打套小童拳让马先生看。随便什么拳,七八岁的孩子打出来还不都一样,肯定说不上好,但又不能说不好,毕竟孩子还小,练武也迟。一套拳打完,小心武和老秦都看着马天复。
马天复突然就觉得怀里这几锭银子很大很重很硌人。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来,心武,你盘腿打个坐,会吧?”
“哦。”
“想着些好吃好玩的,最喜欢吃什么想什么,别想其它的,不叫你动千万别动。”
马天复蹲下来,一手贴孩子小腹,一手按着背心,闭目凝神。
老秦开始还想询问,见马天复手刚放上去一会儿额头就沁出细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炷香的功夫,马天复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秦心武则满脸通红不停扭动身体,最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爷爷!有好多小虫在我身上爬!呜呜……”秦心武一边哭一边没头没脸的挠自己。
马天复蹲都蹲不住了,坐地上边大口喘气边道:“这孩子……厉害……”
秦心武本来双手都伸向了他孙子,转而又扶起马天复:“先生你没事吧?来,到屋里坐,歇歇。蓉儿,还不去沏茶!”
马蓉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现在谁还顾得上她?马天复急道:“抓着他手,别让他把身上抓破了。”
“哦好好好!”老秦着紧孙子,放开马天复就去抱秦心武,岂料马天复刚站起来,一阵眩晕,又仰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