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周继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马天复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位大掌柜是真傻还是装傻?年底商旅是稀少了,可当地人三五亲友下馆子小聚的多了。
还好马天复是饿了,不然他早就吃刁了的嘴也咽不下去这饭菜。吃完饭,两个厨子打声招呼就走了。
“小马,你也早些回去吧,我得关门了。”
“这……”马天复无语。这就是所谓“不养闲人”?
“我呢,晚上就睡这里,店里没个人不行。”
马天复走出门,心中五味陈杂,真应了这块“五味坊”的招牌。之前还想着做这个保头肯定是一堆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什么客人催菜啊,看着跑堂的防他们端菜的时候偷吃啊这些,想想头都疼。现在店里是这般光景,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周继红居然后脚就跟出来了,马天复回头一看:“掌柜的,你不是睡这儿吗?”
周继红摇摇头,长叹一声:“唉,小马啊,比不得你们。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店里没生意,靠那点月钱都不够吃饱肚子的。只能偷闲到义善坊挣点儿,补贴补贴家用。”
马天复看着周继红昂首驼背晃着八字步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警惕——此人不简单!连自己都骗,这能是一般人吗?义善坊分明就是个赌坊!也就是说,之前……
几步路回到家,正巧撞见了一脸青紫的坐院子里晒太阳,看到马天复立刻小跑着回她屋去了。
马天复不知怎的就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人家一个弱女子,就因为发了通脾气被打成这样,蛮可怜。想了想,喊来王婆,给王婆一两银子让给马蓉送去,就说是买些跌打药酒。王婆苦笑着推辞,说因为昨天的事情,马蓉怪她没帮腔,骂了她一天了。马天复想起了马蓉那股蛮横劲儿,又把银子收了起来。
小翠照例打来洗脚水,马天复这个脚洗得小心翼翼,洗一半突然想起来了:我好像也可以不洗吧?
昨天帮秦心武引气以他现在的功力实在太勉强,元气大伤以致当场晕倒。大蜀山一战,昼夜不休十来天才补回来,这次不算严重,但白天要去五味坊,想要复元少不得半个月功夫。刚打坐没一会儿,老秦带着秦心武又来了。
马天复被打扰了心情当然不怎么样,言语跟老秦毫不客气,说赶紧给心武找个师傅才是正事,眼看就过年了,过年心武都八岁了,七岁练武已不算早,到了八九岁有的师傅根本就不收。老秦嘴上说哎呀心武这孩子就服马先生,眼却老往后进瞟。马天复一看老秦手里拎着的几个纸包,全明白了,昨天打,今天是哄来了。这老头……还真是人老心不老,看来宝刀也没老。
人既然来了,总是要敷衍一下。马天复教了秦心武一套拳法让他练习,小家伙聪明,两遍就学全了,自己练了起来,马天复就跟王婆在一旁闲聊。王婆本就是老秦家的下人,而李婆只是临时请的帮闲,有儿有女的,在家闲不住出来挣几个零用钱,还是瞒着家人说在织户帮工。小翠其实跟马蓉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因相貌不好,老鸨便搭着一并送给了老秦。
年关将至,马天复除了有点想念师傅没什么其他感觉,倒怜悯起王婆和小翠来,甩手丢了二两银子给王婆,让她和小翠做两件新衣裳。王婆一个劲说太多了,就是不敢收,直到马天复让她顺便带些鸡鸭鱼肉回来才欢喜收下。
第二天一早,马天复拎着两只鸡、两只鸭、两条三四斤重的鱼还有一条猪后腿带坐臀来到五味坊,敲了半天门,周继红才睡眼惺忪呵欠连天的伸出个头来。
“咦?小马,这么早?你这是干什么?这些东西?”
“哦,呵呵,姐姐置办年货,贪便宜买多了,我便带些过来……过年嘛,店里总该见点荤腥。”
周继红狐疑地看着马天复,也不帮手接一下,转身就进去了。
马天复也知道周继红会不高兴,这事搁谁都不高兴,可没办法啊!打小光知道师父嘴馋,还真没在意什么时候连师父嘴馋这门功夫也学了过来。天天一个素菜两个咸菜简直还没陶元家的鸡伙食好!与其过几天受不了了再得罪人还不如就不受这个罪了。马天复早看出来了,这五味坊其实就是护管的巡护站,反正不打算在这呆多久,何苦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周继红是个理事不假,但看这副惫懒模样,今后估计也没什么求到他的地方。再怎么说,这也不算太怎么得罪他吧?有肉还不是一起吃?
后厨没人,马天复把东西往后厨地上一扔,顺便四处看看。蔬菜还有一些,大葱大蒜叶子黄的比绿的多。墙上挂着条猪肉,摸了摸,都硬了。从米缸里抓了把米,米倒是好米,就是一并抓上来两颗老鼠屎。
“掌柜的,等老孙来你跟他说一下,让他把米缸盖子盖严实点。”想起昨天吃的饭,马天复十分气恼。
“小马,上头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周继红没理他,问道。
“哦……保头,不,挑堂,哎?是怎么说的来着我想想……”
“行了,不管你是保头还是堂头,厨房的事都不关你的事,懂吗?
“我……”
“年纪轻轻的,本分些,晓得吗?”
“我……我怎么了我!”
“我告诉你,这采买也不关你的事。生意不好,大家省着点,少折点本,年底上头高兴了没准还发个三五百过过年。你搞来这些东西,卖不出去,难道我们自己吃?”
“我这……可不就是自家人吃的!”
“啊?”
马天复本来就一肚子气,再被周继红这么一冤枉,脸都红了,高声道:“大过年的,我看店里吃饭连荤腥都不见,带些肉食来给掌柜的你还有伙计们打打牙祭怎么了?张管事给我账房我都不做我还来揽这采买的活?”
“那你!那你……”周继红声音由高转低,“买这么多东西,你……”然后又突然拔高,“酒管哪个店的兄弟不是吃这些?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改善伙食了?”
“我……”马天复一时语塞,不过都到这份上了还怎么认怂?马天复真想说“老子吃好的吃惯了没肉我吃不下去饭”,话到嘴边硬是忍了回去。他怕万一周继红来句“吃不惯滚”,还真不好收场。
“我来得及请示掌柜您的意思吗?刚搁下东西就劈头盖脸给我一顿。”前半句还是扯着嗓子,后半句马天复声音低了下来,显得无比委屈。
“哦……这个……”见马天复口气软了,周继红也想了下,即便是这样,才刚到五味坊就嫌这嫌那虽然也不对,但无论如何是自己错怪人在先,总不能太不讲理。
“小马,我知道你是好心,”周继红清了清嗓子道,“你年纪轻不懂事,这不怪你。帮里家有钱的多了,你见谁这么张扬的?你要是切半斤肉、带包花生米来大家喝几杯,喏,小孙老孙保准喜欢你,你这样搞,人家吃着喝着,背后不知怎么说你,能明白吗?”
此类人情世故马天复一知半解,周继红这么一说他立刻想起来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事。周继红话是不错,但马天复就看不惯他那副装老成的样子,一口一个年轻人,听着耳朵眼堵得慌。
在这周继红就吃了长相的亏了,白白胖胖看着太嫩,根本不像三十多岁的人。要是换个像刑管陈容那面相的,说不定从一开始马天复根本就来不了脾气。马天复在同龄人中还是很自负的,周继红就是给马天复同龄人的感觉所以马天复根本听不得他教训。当然,马天复和周继红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掌柜的,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帮规总纲上白纸黑字写着,入帮即为兄弟,做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下手头宽裕些,有这个闲钱,跟兄弟们一同喝酒吃肉,有什么不对?”这番话马天复自己都不信,偏偏说得义正言辞。
周继红笑了,三分无可奈何,七分嘲弄。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当初,要不是被自认为的最好的兄弟背叛,说不定现在自己还跟这个年轻人一样懵懂。那这么说……这个人,可交?
“说得好!老弟,这五味坊里,都是你我这样在酒管不得志的人,老弟你新上任,我把他们人全喊来算给你接风!肉你买,酒钱我出,咱们今天就当热热闹闹过个早年!”周继红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什么?妈的老子大半个月月钱你准备一顿就给我料理干净了,然后再天天萝卜白菜?马天复心中暗自后悔又吃亏在图一时之快。
“掌柜的,这……是不是太过张扬了?我的意思是,就咱们帮里的弟兄聚聚认识认识,外帮的那些就算了吧。”马天复小心建议。
“这还用说?外帮的不就是帮忙的,我们自家吃饭,干他们什么事。老孙小孙呆会就来了,你在这,我出去弄点酒回来。”周继红哼着小曲出门了。
开食肆店里连酒都没有……说好的不养闲人呢?马天复苦笑。早知这样,张老您就把我随便扔到哪个客栈呆着不就成了?不过凡事得往好处想,来之前还担心这个掌柜脾气有多古怪,现在看来人很随和,又随性,很好相处嘛!
掌柜的买了大堆好酒好肉要请客,老孙小孙父子二人兴高采烈张罗开了。首先是通知人,马天复听他们商议就觉得两人都不太灵光。
“儿啊,我去通知人,你把这些鸡啊鸭啊都收拾收拾。”
“爹,三两下的事情,收拾完,你不在,我不敢动啊。”
“那你去找人,我来做菜。”
“好!我先找把强哥喊来给你帮忙。”
“那你快去,大兴不近,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