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议事堂的路上,刑管的人前三后二,把马天复夹在当中。
马天复背过帮规,知道在自己身份是内帮且实际职级是干事的情况下,刑管要处罚自己是没有必要去议事堂的。自己犯了什么错?没有。去年年底离开合肥的时候没有,这几天更不可能有,除非早上救的那个人是钦犯。诶?还真有可能!
“陈管事,是不是为了我早上救的那个人?”
“不知道!”
陈容知道马天复是胡晓林的朋友,还和马天复一起喝过酒,算是有些交情,但此时有外人在场,他也只能秉公办事。
莫非,是锦衣卫来秋后算账了?
马天复一路忐忑不安来到议事堂。
作为蜀山帮最高决策机构,议事堂十分不起眼,在拐了三道弯的小巷里面。前庭十步方圆,然后就是个宽敞的堂屋。
这就是议事堂议事之地了,除了十几把太师椅,没有任何陈设。
太师椅只坐了一小半,连同欧阳恭一共有七名议事在场,而帮主丁云松站在欧阳恭身边,每个人脸上都阴云密布。
陈容带马天复走了进去,刑管其余人等皆退出门外,关上大门。
堂屋突然变得阴暗。
“陈容,张成功人呢?”丁云松声音低沉。
“张成功说有要事,稍后便到。”
“哼!好大的架子!他说不来就不来,我派你去作甚!”
欧阳恭干笑一声:“帮主息怒。传老张来不过是问话,何必小题大作。”
“欧阳长老,”丁云松放缓了口气,“这里有个账本,请过目。”
丁云松双手递给欧阳恭一个账本,欧阳恭拿过翻看。
“这是酒管下属食肆五味坊从开业至今的账目,净亏损白银一百余两。”
“做生意,有亏有赚实属寻常,帮主何故如此动怒?”
“还请欧阳长老仔细看!”
欧阳恭一皱眉,看了丁云松一眼,然后继续翻看。
马天复低着头站在堂屋中央,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但怎么觉得不关自己的事?
过了会儿,丁云松又道:“去年五月整月进账二钱三分,六月一钱八分。这是家一位理事、五位干事,十几个内帮的店。”
欧阳恭不再出声,只是往后翻。
“您再往后看,正月,备料开销三钱二分,进账六两三钱。这是笔什么账?巨额亏损,账目不清,这是小题大作?”
欧阳恭合上账本:“丁帮主,连头带尾不过是一百多两银子的事,城外随便一家客栈半个月也赚不止这个数,犯得上摆上台面说吗?况且即便这家店的确有问题,那也是掌柜的事,就这么算在张管事头上,未免太过武断!”
丁云松冷笑道:“掌柜?那我们就来说说这个掌柜。掌柜周继红,便是周老议事的公子,前几年可谓劣迹斑斑,欧阳长老也有所耳闻吧?二柜,便是堂下这位,入酒管不过月余便由干事提拔至副理事!”
丁云松说的这些,马天复大体都知道,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怎么到他嘴里一说,立刻觉得问题十分严重呢?
“还有!”丁云松声调突然拔高,“开店门市,是酒管以三百两银子的高价购置,原户主姓名,衙门查无此人!”
全场哗然,原本默不作声的几位议事开始交头接耳。他们未必知道五味坊是什么样的,但城中产业的价格总还了解。三百两银子买下天香楼都绰绰有余。
欧阳恭左右扫了一眼,道:“那帮主此来,是请议的?”
“正是!”
“请议何事?”
“张成功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理当以帮规治罪!”
“不议。”
“为何不议?”
“证据不足,议事不齐,怎么议?”
丁云松语气激烈,欧阳恭则波澜不惊。
二人对视了一阵,丁云松拂袖便走。经过马天复身边时,丁云松指着马天复道:“看看,诸位。就他,年方二十,入帮一年不到,如今贵为酒管副理事!我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你们看着办吧。”
丁云松和两个随从走了,屋里只剩下议事堂的人、陈容和马天复。
又是一阵寂静。马天复咽了口吐沫。
“陈管事,张管事是怎么说的?他来不来?”一位议事问话。
“大约……来不了了吧。”
“这个人是内帮的吧,你带回刑管处置便了。”
“这……诸位议事都在,还是请议事堂发落。”
“陈容,这是你刑管份内的事!帮主的请议欧阳长老已经说了不议,这小子犯的事跟议事堂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容后退一步,头一低,不吭声,也不动。他为人粗豪,可并不傻。去找马天复的时候他还了解情况,进来后一听马天复和张成功的这层关系,又见丁云松这个态度,自觉拿捏不好分寸,不如干脆把头一缩,最多不过是被数落两句。
张成功在蜀山帮不说飞扬跋扈吧,我行我素、蛮不讲理算是公认的。一有议事堂撑腰,二凭劳苦功高,不识趣去惹酒管的人到最后无一不是灰头土脸。今天丁云松无论是不是小题大作,到底是真想动酒管还是随便敲打一下,欧阳恭满打满算就回了十个字,就算是马天复都能看出来蜀山帮目前还没人能动张成功。陈容在这个位置也干了好几年了,能去主动得罪张成功?
丁云松临走时说“你们看着办吧”,“你们”当然是指议事堂。丁云松心里默认马天复是张成功的人,所以才会这么说。但无论他什么心态,这话是他说的,陈容不管也算是听命行事。而且还有一件事,去年年底的案子,丁云松只知马天复帮上了忙,而陈容是全程参与的,隐约知道马天复跟督捕司关系匪浅!这个黑锅他陈容能背?
欧阳恭最终还是要表态的。作为欧阳恭,“你自行处置”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因为这就等于让陈容为难。完全不追究,也不太可能,就是轻罚还是重罚的问题。
“唉……”欧阳恭叹了口气,“这个丁云松,越闹越凶了,要糖吃要得过分了点。”
“呵呵,年轻人嘛,性子急了点。”一旁有人附和道。
“那也不是这么个闹法。今天他敢闹张成功,明天呢?”
“是,确实。他今天确实过分了。”
“嗯……其实想想,他过年后提得好几个事情不是不议,就是不成,也怪不得他气不顺。”
“那长老的意思是?”
欧阳恭又不说话了。
马天复一直站在那儿,从最初的忐忑到尴尬,而现在用心听着他们话里的文章,渐渐似乎有点理清了其中的关系,只是,这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马天复是吧,我见过你,后来又听说你本事不小。”欧阳恭突然道。
“啊……啊?哦……这个……”马天复不知所措。
欧阳购转而对左右道:“民管要的银子,批一半吧。不,三成。不能给惯坏了。这个马天复,革了干事,送去运管养马!让他丁云松看着解解气!”
“那老张那边?”
“哼!我们帮他擦了多少屁股!就当略施小惩!就这么定了,两件事都写个文,让内管的人发下去,别图省事。对了,另外再找两个没来的议事一同署个名。散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