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胡海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他用近十年都没有用过的含情脉脉,用近十年都没有用过的关怀跟自己说着些不搭边的话,胡夫人就已经清楚了他这是在和自己告别。
胡海龙这个人就是这样,极重情义,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对朋友和兄弟,都是一片真心待人,哪怕因此隅居荒野数十载,哪怕因此放弃了高官厚禄。
如果他先我而去,那么我肯定不会留恋人世!胡夫人看着胡海龙的背影,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今天天气很好。
艳阳高照着,朵朵白云点缀着蓝天,偶尔有一丝丝清风吹动起片片绿叶,山间路边的一些不知名的小花,争奇斗艳的开着。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没有人会想到,就在这个晴朗的天气里,就在这个清风除除惹人醉的日子里,佛子岭突然间会变成了一个修罗场。
当山炮中队四门75mm口径山炮,和从步兵大队中集结过来的三门九二式步兵炮,四门94式90mm口径迫击炮纷纷往佛子岭倾射起弹药时,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朵朵蘑菇云下面。
伴随着白日里都能看见的火光和剧烈的爆炸声,王得贵终于扔下了他心中那一丝丝的侥幸。
鬼子就是就着自己来的,就是冲着佛子岭来的,枉费自己还让人准备着丰盛的酒菜,准备款待他们。
轰隆!
一颗炮弹在王家大宅的院中炸响。
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仅把王得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更是将院子里摆着酒席的桌子炸飞一片,两个从院中奔过的下人也被这颗炸弹送上了天。王得贵亲眼看见,这一男一女两个下人,被爆炸高高地抛上了天,又很快地摔下来,四肢和躯干被一层皮牵连着,喷涌出来的鲜血很快就在地砖上四处流淌着。
胃里的一股酸水直往喉咙里涌,王得贵几乎要吐出来。年轻时的他,也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可那时怎么会有这种威力的炮,哪会有如此让人恐惧的惨景,他现在两腿都是软的,跌坐在地上站不起身来,口中高呼着:“王福,王福,你在哪?你在哪呀?”
“老爷,管家……管家……从早上……就已经……就已经没有……看到人了。”
躲在柱子边上的一个壮丁回答着王得贵。
他认得这个壮丁,先前还拿着枪在门口站哨,可是现在他已经跑到内院的柱子边上,至于枪,早就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了,双眼中尽是恐惧,回答王得贵话的时候都还在瑟瑟发抖。
就是这十一门口径并不大的火炮,给佛子岭造成了难以想象的重创。小小的一个镇子,在挨了数十上百炮弹的轰击后,已经是伤痕累累,沿街的木制房子早已燃起熊熊大火。先前不愿意逃命的百姓们,此刻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是天塌下来了,求生的欲望让哭天喊地的往镇外跑去,可是在炮弹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人是多么的脆弱,几乎每一颗落下的炸弹都能带走几条性命,或者是摧毁一栋房屋。
身为最大户的王家大宅,落下的炮弹自然不在少数;还有民团的营房,更是遭到了凶猛的轰击。原本还指望着民团能护送着自己和家人逃出去,可是就连胡海龙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把大几百号人的民团集结起来。除了几个心腹军官,大部分的民团壮丁连枪都扔了,四散着逃命,然后在胡海龙的注目中,这些四散的逃兵们被一颗炮弹结束他们的性命。
胡海龙唏嘘不已,他教过这些壮丁们防炮,教过他们在紧急情况下如何应对,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后,这些壮丁们把他所教的全都扔到了爪哇国外。
他亲自抓起一挺捷克式,带着剩下的几十个人往王家大宅奔去,那里还有着自己的结拜兄弟在,他要去救他。胡海龙同样没有忘记,自己的家里,还有着和自己相濡以沫数十载的夫人。
可是,他失望了,路过家门的时候,他还未进去,就看到了夫人倒在大门前的一摊血泊中,大门这有明显的爆炸痕迹,肯定是一颗没长眼的炮弹落在了这,而自己的夫人,肯定是从自己一出大门口,便守在这等着自己回来,哪怕是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哪怕到处都能看见炮弹撕碎的人,可是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害怕,毅然的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归来接她。
“夫人……”
刚毅如胡海龙这般的汉子,都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一把抱起了浑身是血的夫人,口中悲天悯地的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