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薛岳焦急的神情上已经判断出,姐夫病重和他扯不上关系,他以战区司令长官之尊,亲自来接她们,足见他的担心,不会亚于她们中的任何人,不管他是真心焦急孙玉民的病情,亦或是担心孙玉民出了事,十二军的人会找他麻烦,总而言之,薛岳此时此刻绝对是真心地盼望着她们来的。如果说他有谋害孙玉民的话。怎么可能还敢在这露面,恐怕是避都惟恐避之不急。
“他是害死老大的人,不能放过他。”傻熊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让薛岳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就像个铁钳一般。
“你是真傻吗?快放手,他是军座的朋友。”陈莱喝斥道,她骂傻熊的同时,还伸着手去拉扯。
陈莱的喝斥还是有用的,傻熊最终还是放开了手,薛岳的胳膊虽被捏得生疼,可他并没有怪罪,他是个军人,也是个性情中人,“老虎仔”这个绰号足以说明一切,对于李铁胆的失态他还是能理解的。
小初九知道大人们在说爸爸,可她还太小,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见到小丫头哭泣,她的一双小手捧着小丫头的脸说道:“姑姑不哭,姑姑不哭。”
带着悲伤的气氛,在薛岳和他随从的引领下,陈莱、小丫头她们来到了孙玉民的病房之中。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守在房间里照顾的护士穿的护士服都是洁白的,连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孙玉民的脸都白的像一张纸。
小丫头极度讨厌这样的环境,武汉未陷落前,孙玉民曾经也在这样一间洁白的病房里住了好几个月,这几年她从来不愿回想那些让她揪心的日子。而现在,她似乎又像回到了几年前那些心惊胆战的日子,而自己的大哥也像是围绕着一个圆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一般。无数种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是伤心、是自责、是怜惜、是心疼,又或许是她自己都明白的情愫,她把怀中也已经要开始哭泣的初九递到了傻熊手里,然后不管不顾地伏到了孙玉民的身上,肆意地哭泣着。
薛岳见过很多让他动情的场面,也见过很多伤心欲绝的哭泣,可像小丫头这般的伤心,像小丫头这般的悲痛,还真是头一回,以至于连他都感觉到了鼻尖酸酸的,他轻声询问着陈莱:“她就是玉民的妹妹吧?”
“嗯,她是姐夫的妹妹。”陈莱哽咽着回答着,她同样压抑不住心内的悲伤,同样止不住脸上的泪水,同样的也走到了病榻前伏到孙玉民的身上,不停呼唤着:“姐夫,姐夫……”
“铁胆爸爸,我爸爸睡着了,他是不是很累呀?”小初九眼眶里虽然有着眼泪,可那只是因为姑姑和小姨在哭泣,她跟着流泪而已,并不知道她们是因为躺在床上的爸爸而哭泣。
“嗯,爸爸睡着了,不过现在他已经睡够了,要我们初九叫他,他才会醒。”傻熊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此刻也是红着眼眶的。
“我亲一下爸爸,他就会醒了。”小初九“骄傲”的说道,她还在以为孙玉民是真的睡着了,要和她玩亲亲的游戏才会醒。
傻熊把小初九抱到了床头,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孙玉民的病床上。
小家伙像平常那般一样,连着在孙玉民的脸上香了几个,奶声奶气地叫着:“爸爸,爸爸,起床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就是这句奶声奶气的话,居然让高烧昏迷当中的孙玉民睁开了眼睛。
当他用弱弱的声音回应着女儿:“宝贝,爸爸醒了,爸爸好爱好爱初九。”时,整个病房里的人都煽然泪下。
没有过多收拾,也没有过多的告别,陈莱和小丫头带着初九就登上了送她们去长沙的车上。
邓东平不放心她们两大一小三个女的就这样去到长沙,也不放心孙玉民去到重庆之后的安危和生活,特意安排了陈铁生、陈铁养两兄弟,带着六名刺刀小队的成员护送她们前往。临出发前,傻熊得知了她们要走的消息,也跑了过来,死活都要跟着去。邓东平考虑到这家伙确实心心挂念着孙玉民,再加上新三十四师有戴存祥在,他这个师长有没有都没什么关系,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一辆军用吉普车载着傻熊和陈莱、小丫头和初九,一辆军用卡车则载着陈家兄弟和刺刀小刀,踏上了开往长沙的路途。
邓东平领着戴存祥和董文彬送出了好远,直到确实再也看不见那两辆车的影子才返回。
谁也没料到,她们这一走之后,再次回到十二军来,已经是近一年之后:1944年的3月。
孙玉民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噩梦,也不知道回想起了多少事情,这些都是他在半昏迷状态中,不自主地涌进他脑子里的。
他并没有像军医所说的那样,有自我放弃求生意志的念头,相反,他一直在自我“战斗”着;他也并不是像老蒋和薛岳所想的那样,因为十二军是自己的这片心血,突然间被撤职,一时接受不了,才急火攻心病倒在床。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在一夜之间病得如此厉害,只是隐约地感觉到,和自己的前世有着关系,因为他除了回想起诸多已经逝去的战友和经历过的战事外,居然还记起了前世的某些片段,譬如说大学、电脑、游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状况,更为奇怪的是,半昏迷中他感觉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起初以为是想起了陆曼,想起了自己身负重伤,在野战医院里陆曼的呼唤,可后来他发现不是,因为这个喊他的声音叫的不是孙玉民这个名字,而是另外两个字:李伟。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兆头,孙玉民有这个感觉,或许是因为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现在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虽然是在半昏迷状态,但这个念头一直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对于孙玉民来说,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里,有着太多太多让他无法舍弃的东西,不光光十二军,不光光那帮生死与共的弟兄,还有着陈莱和小丫头,以及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女儿。
孙玉民很想睁开眼睛,可不管意识里是如何地想要醒来,眼睛就是无法打开。
正当他感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无法清醒过来的时候,耳中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女声,两个不停哭泣的女声,是陈莱和丫头,孙玉民可以肯定,他太熟悉这两个声音了,对于他来说,不想离开这个时代,她们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他们为什么要哭?难道我已经死了吗?孙玉民内心在问自己。是的,肯定是的,要不然她们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孙玉民忽然间有了一种凄凉的感觉,他还不想走呢,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正是享齐人之福的时候,怎么可能愿意离开,虽然现在所处的是抗战时代,到处充满着危险、血腥和死亡、残忍,自己也曾被人陷害、欺骗、伤害过,可有她们在,孙玉民真的不愿意再返回到前世的那个世界里去。
前世的自己一文不名,现在的自己对于很多人都是那么的重要,更为特别的是,在这里自己已为人父,有了一个极其可爱,可以让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女儿。
女儿!对呀,我的女儿,我怎么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我怎么能够就这样弃她而去,她已经没有了妈妈,绝不能再没有爸爸。
这个信念一产生,孙玉民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拼命的去睁开眼睛,他知道,只要自己睁开眼,那么无论什么力量,都无法将他带离这个世界。
…………
吉普车上小丫头有说有笑,很是兴奋,搂着初九说:“宝宝,咱们要去长沙,要去重庆喽,有好多好吃的,有好多好玩的在等着咱们,爸爸也不会那么忙了,有时间陪着我们的小初九喽。”
“姑姑,你说的是真的吗?爸爸可以陪初九了吗?”小家伙奶声奶气地问道,她依偎在丫头的怀中,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丫头,似是期盼着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