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曾家岩官邸。
老蒋静静地听着戴笠的汇报,一言不发。
“委座,戴局长刚刚所说的,您不得不提防,小心真替他人做了嫁衣。”说话的是林蔚,近一段时间,陈布雷因为身体的原因,被老蒋送去休养,以前时刻被陈布雷压上一头的他,终于是能够扬眉吐气。
“委座,刘文智已经叛逃到新四军,霍山全境实质都掌控在那边手上,不管孙玉民出于什么考虑,都绝不应该把他亲生女儿送去霍山。”有人帮着说话,戴笠自然要趁热打铁。
赵雷带着刚楞子把小初九、陈莱安全地送到了扁担石,可没想到,被潜伏着的军统特务给发现,这还不算,得知赵雷到来,新四军江北支队的两个领导特意过来相见,全被这个特务看在眼里。
这个隐藏得很深的军统特务本是个小人物,一直没有往外送出过情报,也就一直没有暴露。探知赵雷是十二军政治部主任,而那个被送来的小女孩是孙玉民的亲生女儿后,他连夜跑去了立煌,找到了军统在立煌的负责人,把这一消息报了上来,这一下,不仅戴笠知道了,连李品仙也同样知道了孙玉民把女儿送到新四军,而十二军的政治主任私会新四军高官。
国共虽然尚处在合作期间,但因为“皖南事变”事件的影响,新四军早已被老蒋宣布为“叛军”,这两年,李品仙部不断地和新四军有摩擦,也使得不管是老蒋,还是李品仙等人一直对新四军恨之入骨,总想找机会吞并,可是他们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来一个“皖南事变”之类的事情,所以即使是恨得牙痒痒,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使使坏,不敢公然表露什么。
出于这些原因,老蒋和李品仙他们对同新四军有来往的,一直都是往死里打压,所以不管是地方乡绅还是国府高层,没人敢和新四军沾边。
戴笠他们这些人上次没能搬倒孙玉民,反而还被他反将了一军,使得他们耿耿于怀许久,都视为生平的“奇耻大辱”,无时不刻地在寻找着机会再度下手,现在听到说孙玉民居然把至亲之人送到新四军那边,顿觉机会来临,便一个个义愤填膺,结伙到老蒋面前来捅刀子。
老蒋其实不大相信孙玉民会如此光明正大地“通共”,可是戴笠他们的言之凿凿,和自己本性的多疑,让他不由得又开始摇摆起来。
“你们说玉民把女儿送去了霍山,除去你派去潜伏在那边的卧底的片面之言外,还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长沙的事情还枥枥在目,即使是现在有了疑惑,老蒋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其实也由不得他不慎重,湖南战事正如火如荼,除去孙玉民部重创了西路日军外,其余的国军一路败退,简直是把老蒋的脸都丢尽了,连同盟国的盟友都在指责他和重庆政府,如果现在还对唯一能震慑日军的将领横加罪名,将要面对多大的国内外压力,老蒋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
这个时间段里,由于豫中会战的惨败,而后又是长沙会战国军部队的全面溃败,同盟国首脑特别是美国总统罗斯福对老蒋信心尽失,他甚至提出将中国军队交于美军远东总指挥官史迪威将军来指挥。
老蒋既不敢断然拒绝罗斯福的这一想法,因为毕竟还要靠着美国政府的军事援助和贷款,又不愿意把中国政府抗击日寇侵略的大业交由一个外国人来完成,更不愿意把对国军部队的完全控制权拱手相让,哪怕是这人并不会对自己的统治地位产生大的影响。老蒋本来就生性多疑,在某些方面也有些忧郁寡断,但对于核心利益,他却是寸步不让,在得知罗斯福的这个意向后,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余于此不外拒绝、接受与缓和之三种方针,以为应付之道,后来决心以缓和处之。”
当夜,他就召集了何应钦等一干之腹重臣商议之后,老蒋绝定实行商议过后的决议,那就是无限期、想方设法地拖延。他致电回复罗斯福表示此事要有一个准备时期,毕竟牵涉众大,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做就做的。同时,老蒋又致电时任美国副总统的华莱士,电文上说:中国战局并未像阁下在各地所得报告上所说的危险与绝望,余当能以今后之事实,表现证明!”
老蒋的这两封电报,一方面表现出了他的延缓决心,另一方面又表现出了他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了衡阳之战上。可现在,仗还未打完,戴笠又弄出来个孙玉民通共的事情,这让他如何不头疼和心烦,又如何让他不慎重再慎重?
罗斯福提出的把中国军队的指挥权移交史迪威,是因为中国战场上的战局危机而提出,老蒋当然明白,此事能否拖缓下去,并不取决于玩弄文字游戏,而是取决于战局能否取得关键性的突破,而这个突破目前只能寄希望于湖南的战事,寄希望于薛岳九战区能长点志气,打个大胜仗,但是这一段期间的战报,无一不是败退的消息,惟独长了点脸面的就是孙玉民部打的益阳和宁乡、湘乡两仗。
老蒋明确向美方提出的口头承诺:余当能以今后事实,表现证明。
可怎么样去证明呢?现今中国战场的作战中心集中在衡阳,因此史迪威夺权的问题能否拖到无果而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衡阳之役的胜负,而衡阳一战的胜负,全系于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一身,九战区能不能打赢这个翻身仗,毫不夸张地说,真的要看第十军方先觉和十二军孙玉民打的如何。
这些不能明示于人的东西,身为待从室主任的林蔚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在这之前,他也和何应钦、戴笠精心商议过这方面,所以当老蒋问出“有没在确凿证据”这句话时,戴笠早有准备:“委座,我那个卧底在那边的级别太低太差,根本就无法接近于他们,所以,您说这是片面之词,也无可非议。”
“既然是莫须有的东西,你为何要在战事如此紧要的关头,来打扰我的心思?”老蒋的语气已经非常的不满。
“委座,四月份日军发动了对河南进攻,汤总司令所部浴血奋战之后,仍是不敌,算是溃败吧,到了五月底,延安那边在谈判中突然提出了实行‘民主政治’的无理要求,这中间有着什么含义,委座您肯定比我和林主任更加清楚。”戴笠并没有因为老蒋的生气而慌乱,他回答的很坦然。
“戴局长说的有道理,向来延安和我们的谈判,一向是以双边关系为主,偶尔会涉及到所属部队的装备粮饷事宜,从来没有往政府这块靠拢过,这次突然发难,虽有着汤总司令丢了河南,我们正处于低谷中的原因,但更多的我想是他们手中有着咱们意想不到的底牌。”相比起戴笠的词不达意,林蔚的话明显地露骨,他虽然没在明说这个底牌是什么,但他却可以笃定,老蒋百分百会往孙玉民身上想。
“你们所说的底牌就是孙玉民和他的十二军?”老蒋满脸疑惑,他当然清楚如果他们所说的真的成为事实,自己将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尴尬境地,也明白如果孙玉民真的投往延安了,对于自己和国府会是个什么影响,别的不说,罗斯福肯定会趁此机会,再度发难,逼迫自己把兵权交给史迪威。
“正是如此!”林蔚抢先回答,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话远比戴笠管用。
“就凭着你们安插在霍山的一个最底层的潜伏特务,就敢给国军重将戴上如此大的帽子,这也太荒唐了吧!”老蒋嘴上虽然是在替孙玉民开脱,可实际上内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向不信任这边倾斜。
“委座,不管您信不信,这些都肯定会成为事实!”林蔚这话说得很坚决,完全展示了平常的风格,他知道,这个时候不下点重药,以老蒋的脾性,未必能下定决心对孙玉民釆取什么强制措施。
“委座,我这有个建议,只需您去封电文试探一番,便能知道我们所言的真假。”戴笠的一肚子坏水又开始往外溢了。
“你说!”老蒋只说了两个字,可就是这两个字,却让林蔚和戴笠暗松了口气,他们俩都非常了解老蒋,只要他一这样表态,就说明他内心里已经被刚才的话所打动。
“陈主任不是身体不佳吗?您何不给孙玉民去封私电,就说陈主任想念女儿和外孙女,请他派专人把妻女送来重庆,也好照顾抚慰于陈主任。”戴笠这个提议看似合乎人之常情,可是实则暗含凶狠手辣,有了制衡孙玉民的人质,还怕他翻得起浪花来?
“湖南的战事如此紧张,让玉民把妻女送来重庆,会不会让他分心和误会啊?”老蒋怎么会不明白戴笠的心思,也知道他们肯定是觉得自己袒护得了陈布雷,不会再去袒护一个要“投共”的将领的家人。
“委座,陈主任一直处于病中,让女儿和外孙女前来看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如果她们真的不在霍山,被送来重庆,不比跟着孙玉民东奔西跑到处打仗要安全得多吗?”林蔚补充了一句。
在老蒋眼中,戴笠好歹和孙玉民有过节,背地里捅捅刀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而林蔚,和孙玉民完全没有过节,他的所言所行,应当是处于最为中立的立场。
“那就依你所言,以我的名义,给孙玉民去封私电,让他把妻女送来重庆。”老蒋终于点头了,他接着说道:“给陈主任住处多安置点警卫人员,千万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和惊忧到他的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