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一 浅夜深寒(五)

行行 小羊毛 3542 字 10个月前

这当然是个借口,但也足够风庆恺品出她去意已决,只得罢了。倒是偶然听到沈凤鸣与净慧约定,最晚来年开春,总会与秋葵重回洞庭,心下还留了几分期待。

沈凤鸣当然没忘了与关默、摩失都再见了一面。不必隔了言语不便之扰,不出半个时辰,也便将该说的都说完了。此时他倒有点开始相信——也许自己当真不如关默了解摩失。后者或许的确贪生怕死,也的确有夺取幻生乃至云梦之心,不过在对与关默的交情上——即使他私底下口口声声说过,愿意杀了关默,可这话也未必当得了真。关默多年不会言语,可心中之雪亮远超常人,若摩失不值他一交,他理应早看得分明。

如此别过众人,沈、秋二人自洞庭入湘水,稍许轻松了一两日,随即弃舟乘马,虽不敢称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至少也夜宿晓行,再无耽搁。饶是如此,也足足八日之后,才终进了临安府的地界。

此时已是申时光景,入城之前,两人先望见了西南郊的泥人岭。“君黎说不准便在厚土堂,”沈凤鸣道,“我折去看看,你先进城,在清波门等我。”

秋葵点头应了,由他策马先行。那岭上不好走马,她眼下的体力上山想必吃力,是以并不要求同去。她原想开口与他说,回都回来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先回城再说也不迟。只是见沈凤鸣这样子,这话便也没说出口——沈凤鸣这般多话的人,这一整天竟是没出了几句声,她感觉得出来,他心中还是甚为沉重。

她犹豫了下,没有便入城,沿着他马蹄伏草痕迹也到了泥人岭下,见了沈凤鸣果将马留在此处,她便下了来,将两马一起牵去饮水。

等得半个多时辰,便见着沈凤鸣下山来。“我想想还是在这等你的好。”秋葵不待他发问已道,“万一他在这里,你岂不是要与他解释上半天,天黑都入不了城。”

沈凤鸣苦笑,“可惜他不在。”说着上马,“感觉有点不大妙。”

秋葵也上了马,“怎么,打听到些什么?”

“厚土堂——我见已建好大半了。”沈凤鸣道,“我问了一问,君黎前些日子一直住在这里,但这三两天都没来过,只派了无影说过一声,说是——没心情来。”

“发生这般事,他总是越发要多陪着刺刺,这也在情理之中。”秋葵道,“你别想太多了,本来——那事就不是你的错。”

“你不用安慰我。”沈凤鸣道,“我也只是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刺刺好受些。”

秋葵沉默了半晌,方道:“那我不安慰你——至亲之丧,怎样都好受不得,唯有靠天长日久,方可平复,你——你于此,总也有过感同身受。”

沈凤鸣一时亦默然,不再言语。

——甚至是天长日久,有时都未必能尽得平复。

“她……这般看得开,还当真是个少见的女子。”秋葵道,“所以你……一贯……也是什么都不在乎。”

“话可不是这么说。”沈凤鸣笑,“要是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意思——我娘的意思,自是说那些不将你放在心上之人,原不值你在意,可这世上总有值得的人——譬如说,我面前这位湘夫人,莫说‘在乎’了,便是她笑一笑动一动,我心里都跳得不得了。”

“又……又胡说什么?”秋葵道,“那后来——你娘什么细软都没带,却带了你,你们要怎么过?”

“也没想的那般难过,比起别家孤儿寡母,我娘至少还身负武功,总不会苦着我。”

“那你怎会去了黑竹,是不是……是不是想给你爹报仇,才有意去的?”

“不是。”沈凤鸣听她问起此事,忽显出些倦怠之色来,“那个说来话长,太晚了,没心情说。”便又勉强翻身道,“你真的不睡?——我是真问你。你看我眼下动一动都难,还怕我会对你怎样?”

大约是这屋中炭火烧得太旺,秋葵双颊与头脑都一时滚烫,随手抓了桌上那支木钗便向他掷去,“你从来只晓得得寸进尺,当我还会信你半句?”

沈凤鸣还待开口,秋葵急急道:“你再说此事,我天一亮便自回临安,再不要见你!”

“好了好了,我不说。”沈凤鸣好不容易在床上摸索到木钗,仿佛有些疲累,头回到枕中沉了一会儿,方一鼓作气坐起身来。秋葵吃了一惊,“你起来做什么?”话虽如此,还是不自觉趋至床头,伸手扶他。

“我还是回去了。”沈凤鸣露出几分喟然,“你都看透了我了——留在这还有什么趣味?”

“你就不能有片刻正经?”秋葵觉出他身上寒意不曾全消,忙将被子还披在他肩上,“你就——就好好在此休息就不成?怎就这么多麻烦。”

说话间忽对上沈凤鸣眼中两点火光,她神识顿然茫茫空了一空,像整个人落入了什么陌生。心里依稀想到——又是幻术?“你别……”她陡然慌怕。沈凤鸣竟会毫无先兆地对她施用“阴阳易位”之中的瞳术,她不知——他是要对她做什么。功力全失的自己,当然一丁点儿抗力都不会有,残留的神智还能感知他几分动作,几句言语,可是身体竟一动也动不得,如受了神缚灵锁。

“秋葵,”她听见他仿佛在笑,又似在叹气,“若是真与你呆一晚上,却什么都捞不着……啧啧,想想都觉惨淡得很。”

秋葵眼前空白,意识愈发模糊,言语和嘻笑都渐渐变成远杳虚无,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她只觉得他的手在她脸上稍稍流连了片刻,随即向上伸到她的发顶。此时她已感觉不出他在做什么,神识像被抽离,好像时间在这个片刻断去了。

断去的辰光应该不长。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坐在榻上,而门大开着,沈凤鸣已不在了。屋里还是这么暖,热气一分也没来得及散出,灯还在桌上燃着,连油都没有浅下去。——沈凤鸣大概只是不想她多有纠缠与为难,所以才用幻术困了她极短的片刻;又或者,他其实是想告诉她——他若当真想“得寸进尺”,甚至都不必用强?

她忙忙赶到门外,沈凤鸣果然未走出多远。廊上黯淡,也足以她看清他裹着被子,扶着木栏,缓慢而摇晃地前行。“你——你能走吗!”她欲待追过去。沈凤鸣却半转回身来,“千万、千万别跟过来。”语气也听不出是戏谑还是认真。

秋葵站住了。“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