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附议!臣等附议……”
“既然爱卿们异口同声,那么就准恩师萧太傅所奏,放那小子回去!”汉元帝心情大好,趁热打铁道,“那么各位爱卿,你们有谁愿意出使西域?替朕分忧。”
他冷不丁这一句话,就像点中众位爱卿的死穴,相当多的人都把嘴巴闭上,而且眼神躲闪着皇帝陛下的目光。
附议叫得最响的此刻嘴巴闭得最紧。
谁都知道,那郅支单于生性残暴,就是一头吃肉不吐骨头的疯狼,之前大汉派出的一位叫江乃使的使者,就被他关了半年,听说还被扒了裤子,当然作为回击,大汉天子也把他的儿子光屁股打了板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如今是送他儿子回家,手中再无人质,再加上这次说不定是彻底撕破脸了,自己这一去,那真是肉包子打狼,连渣都不剩啊。
想到这里,一大半大臣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就怕皇帝陛下观他。
这情景让太傅萧望之眉头微皱,遥想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是何等果决!难道到了他们这一代,竟然连个敢站出来吱声的人都没有吗?
萧太傅正要不顾一把老骨头故意自荐去羞辱群臣时,大殿内突然响起一个朗朗的声音:
“陛下,微臣愿往!”
伴随着各位大臣倒吸冷气声,一位个头矮小皮肤泛黄的中年人昂扬站了出来,此人眼神犀利,正是卫司马谷吉。
卫司马,是军职,是大汉王朝在西域派驻屯田军队的指挥官,也就是相当于现在建设兵团的司令员。
听上去挺吓人,可是每年薪水只有一千石,比起大殿上动辄几千上万石高薪的三公九卿来说,算是不如流的小官了,仅仅比年薪600石的县令高一点点。
原本他没有资格参与这次朝廷重臣的会议,因为他刚好回京述职,考虑到他常驻边关,所以破例让他列席会议。
谷吉其人,官小胆大,在这大臣们成缩头乌龟时,他这小臣毅然挺身而出,立时让大殿高官们心有愧色。
汉元帝龙颜大悦,欣慰地搓了搓手,身子前倾,和蔼地问谷吉:“谷爱卿不愧为我大汉的忠勇之士,朕心甚慰。那么定在三日内启程,后日在甘泉宫,朕携文武百官亲自为爱卿践行!”
谷吉朗声下拜,“微臣谨遵圣旨。”
……
汉元帝打了个哈气,正想宣布退朝,这时,有两位大臣突然像约好似的齐步而出,是御史大夫贡禹和博士匡衡。
大概是被谷吉忠勇之心所感动,他们一起向汉元帝进言,内容是:郅支单于性格像个没有开化的野蛮人,而且他驻扎的地方路途偏远,一路马贼横行,为了谷吉的安全,希望陛下下令谷吉只要把郅支单于的儿子送出阳关即可。
汉元帝心里表示赞同,虽然谷吉胆略过人,可是也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他看向恩师萧太傅,他也是微微颔首。
这时,却听一人在大殿抗声道,“陛下,此事微臣认为不妥!”
这人又是官小胆大声音更大的谷吉,只见他稽首道,“微臣先谢谢两位大臣的厚爱,但是他们的意见微臣不敢苟同,微臣认为我大汉与匈奴还是以和为贵,而且朝廷对郅支单于之子在做人质的十年期间,待遇非常优厚,现在把他送回,却只送到边关,恐怕对方会弃前恩立后怨,让郅支单于对我大汉朝的好感也丧失殆尽。”
谷吉整了整衣冠又道,“陛下,微臣假设,如果那郅支单于是真心求和,而我们只送是草草送其子到边关,恐拍真会寒了他的一片热心,退一步来说,即使郅支单于求和是假,骗回人质是真,那么微臣更要以身犯险,一旦他果真将微臣杀害,必然害怕我大汉举兵讨伐,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不敢再到我边境生乱。”
说到这里,谷吉抬起头看向年轻的皇帝,声如洪钟:“如果牺牲微臣一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微臣死而无怨!”
大殿寂静无声,谷吉的慷慨之言久久回荡在皇帝和众位大臣心间,有诧异有不解有笑他傻也有笑他迂的。
但更多的还是感动!
不知过了多久,汉元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头矮小灵魂伟岸的中年人,深吸一口气道,“准奏!”
……
出征前的那个晚上。
已经是两更天了,此刻的长安城一片寂静,在西南角有一处偏僻的宅院,一盏微弱的烛光在闪动,让窗前两道身影忽明忽暗,这是谷吉和他妻子董婷。
董氏倚在窗前,一边缝着一件汉代男性特有的深衣,一边用手拨了拨烛光,谷吉在炕头的木桌上正埋头写一封书信。
董氏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夫君,为什么不向皇帝进言,多等几日再走?城儿虽然是养子,但心里还是非常孝顺我们的,我已经派人去找他,让城儿陪你一起去西域,他武艺高强是名震汉中的游侠,有他在我放心。”
谷吉默默把信装进信封,抬眼看向妻子,“夫人,大汉条例,出使如果要带他去,必须授予他正式军职,而这孩子从小桀骜不驯,向来不爱受人管辖,我几次向向朝廷推举他做羽林郎,他硬是不肯,宁可做一名游戏风尘的浪子,整日在外游荡,你说我又何苦再逼他呢?”
“可是……”董氏颦起双眉。
“好了!”她的话被谷吉打断。
“夫人请放心,这一去只是送个人而已,又不是去打战,夫君我是高高兴兴过去,平平安安回来,我保证。”
谷吉露出一脸难得的幽默,又拿起用蜡封好的信封,对妻子说,“桌上这封信等城儿回来后,替我交给他。”
谷吉一边说,一边取过一面铜镜立在窗前,把妻子扶了过来,“夫人,你眉毛又淡了,我好久没给画眉了。”
谷吉拿起写信的毛笔,用嘴巴舔了舔笔尖,给妻子轻轻描起容来。
看见丈夫满嘴的墨汁,董氏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又甩开谷吉的手,肩膀剧烈耸动着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二十年夫妻,丈夫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还不知道吗?
她擦干眼泪,缓缓挺直腰,让丈夫好好再给自己画一次眉。虽然她知道,这…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
这就是千百年来小人物的悲哀。好像始终是一枚命运的棋子,身不由己。
但她不知道是,有时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比如谷吉这名小小的卫司马。
……
西出阳关,途经七国,在历经九个月的风沙之后。大汉使节谷吉一行260人终于来到北匈奴的都城外。
这都城原是坚昆国旧都,城墙上的旌旗在猎猎的北风中发出如兽般的低吼。
他们的护送队伍安静地伫立在城门500米外,等候北匈奴王庭派人来迎接。
这里是一处绿洲,远方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在安静啃食绿幽幽的草叶,河边有身穿胡服的女子在汲水和洗衣。
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骑在骆驼上的谷吉身边的卫兵们喉头滚动着,真想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痛饮一番。
可是大汉使者尊严,让他们没有任何人迈开一步。
这时城门口尘土飞扬,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近千人的骑兵策马而来,一旁进城商贩和行人躲闪不及,惊呼着四处躲避,一位正在驱赶羊群的少年躲闪不及,一下子被领头的那人马蹄踢得头破血流,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领头的中年骑士哈哈大笑。
身边的一位骑士大喝一声,“单于出城!你们这些贱民还不快跪下!”
城外的胡人百姓顿时心胆俱裂,齐刷刷跪在路旁,唯有一名老妇反应慢了一拍,那骑士勃然大怒,一刀划过,将老妇脑袋砍了下来!血喷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