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不是刚愎之人,选择了相信李蓉,但还是叮嘱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你要在内宅盯紧些。李姑娘,我不怕你生气,在事关家人安危的事情上,我是个极不讲道理的人。既然你担保了青兮不会有歹意,那我就信你。但如果有任何差池,福海镖局从上到下,都没人能在大乾立足,你明白吗?”
李蓉面色隐隐难看,但看了眼已经练功完毕走了过来,将贾琮之言悉数听进耳中的青兮主仆二人,还是点点头,道:“我明白。”说罢,也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想去准备什么,竟然转身离去了。
她也不怕刚才将贾琮的话听的明白的青兮主仆,会不会当场把贾琮给干掉!
青兮的小丫头彩儿,此刻就瞪着一双有些三角但很甜的眼睛,盯视着贾琮,很是不忿。
贾琮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神色,与青兮清冷的眸光对视了稍许后,点点头,走向浅坡。
擦肩而过时,青兮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贾琮似有所感,犹豫了下,顿足道:“还请姑娘见谅,我与令尊不同,令尊是心怀黎庶万民的倾世大儒,在下却只是一微不足道的自私之人,我救不得太多人,也牵挂不了许多人,只想保护家人的周全。若有冒犯,并非不敬。”
说罢,再不停留,大步朝浅坡走去,活动起筋骨来。
却不见身后,青兮一张绝世芳华的俏脸上,那动容震惊的神色。
清冷眼眸中,那股化不开的悲伤哀意,只看一眼都能让人心碎,更何况她本人……
“小姐啊……”
彩儿看着青兮的神色,难过的呜呜哭了起来。
青兮闻声缓缓收回涣散的眼神,抬起手在彩儿湿漉漉的刘海上抚了抚,喃喃道:“彩儿不哭,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彩儿闻言,委屈的瘪着嘴,用袖子擦着眼泪,道:“我不哭,小姐也不哭……小姐,咱们回屋去吧……”
青兮点点头后,与彩儿一起往外走去。
走过曲折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时,余光看到那个名动天下的清臣公子,正绕着浅坡慢跑着……
……
金陵城东城,雨花街。
薛家宅第。
后宅正堂,薛礼正妻赵氏坐在次座上,精美的莲纹绣裙和华贵的头面首饰也遮掩不住面上的悲意。
堂下站着一双儿女,男儿名为薛蝌,为薛礼与赵氏的长子,秉性忠厚,虽不善进学之道,但于操持内务一途,颇为得力。
女儿名为薛宝琴,年纪小小便已是绝世之姿,倾世之颜。
早先已和都中梅翰林之子有了婚约……
赵氏看着儿子薛蝌,声音悲戚道:“应天府那么多名医,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治好你爹爹的?但凡能治好,就算倾我所有也好啊!”
薛蝌面色亦带悲色,语气艰难道:“母亲,金陵城所有有名号没名号的郎中都瞧了个遍,还有远些姑苏的名医也都请了,都说……”
赵氏虽早已知道,这会儿听闻还是大悲,薛蝌自责不已,也抹着泪。
倒是其女薛宝琴冷静些,道:“妈,咱们家常在外省住,爹落了病才回来,认识的名义未必齐全。说不定有些隐士高人咱们不知道的……堂兄和堂姊今日要来,不妨请他们想想法子。”
赵氏闻言,忙连声道:“极是极是,乖囡这个话说的极是,他们必是有法子的!你爹爹是他们亲叔叔,他们也要上心的……”
正说着,就听有婆子来传话:“外面来了好多兵,说是大老爷家的哥儿和姐儿还有贾家的那位伯爷要来了!”
赵氏母子三人闻言一惊,薛蝌忙道:“妈和妹妹且在这坐着,我去迎迎。”
赵氏应下,薛宝琴却有自己主意,道:“宝钗姐姐也来了,只你一人去迎不好,我也去罢。”
赵氏也连声说好,薛蝌犹豫了下,还是和妹妹宝琴一起往外赶去……
……
夜色已深,可时间似乎对上书房内的君臣没多大意义。
因为无论白昼还是深夜,他们总在忙。
等宁则臣面色冷漠的将厚厚一份密折看罢,崇康帝淡淡问道:“元辅怎么看?”
宁则臣微微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贾清臣能以奇兵席卷六省千户所,一举抵定半壁江山之重,真乃世之奇才……”
听闻此言,崇康帝面上淡淡一笑,没有理会。
尽管他心中也有忌惮,偏他又是一个执拗刚愎之人,再加上对宁则臣的忌惮,远胜于贾琮,两者重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所以宁则臣这般说,崇康帝心中反而不疑了。
就听宁则臣继续道:“陛下,既然贾清臣已经完成了对江南锦衣亲军的整合,是不是就该出力了?毕竟派他南下,本就是为了推行新法。可臣观之,他似乎并无此意……”
崇康帝并不意外宁则臣的“眼药”,淡淡道:“贾琮与朕保证,三个月内当可破局。”
宁则臣等一干重臣齐齐抽了抽嘴角,这些年新党更换了三四波干将担任江南督抚,结果面对那些顽石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南各府县,除却主官外,其他绝大多数属官皆为江南人。
衙役吏员更是悉数为江南本土人士。
甚至连江南大营的兵员,都多出自江南之地。
朝廷就算下再大的决心,也不可能将整个江南官场血洗一遍,尤其是应天府、扬州府、苏州府、镇江府、松江府等数大天下闻名的文华膏腴之地。
不比旁的省府,有顽固不悔者可用枷锁锁链和钢刀行事,这些府县,即使是小小一个华亭县,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耕读家族,就可能出过二三品大员,再加上七八个位不高但权不轻的吏员,还有诸多读书人……
以此为底,扩散出去的关系脉络甚至能直通满朝朱紫。
这些世代耕读的家族通常又以清正家规教化子弟,族人个个明经义,知周礼。
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压之?
若敢这样乱动,江南必然一夜生乱!
这个风险,是天家和朝廷万万不敢冒的。
若非如此,那么多堪称人杰的江南大员,难道还啃不下这块顽石?
贾清臣虽然此仗打的着实漂亮,堪称惊艳。
可他要是把那江南那些家族当成烂泥狗屎一样的六省千户所,那他就是自寻死路。
真要惹出乱子来,崇康帝不把他五马分尸给江南各家出气都是怪事!
可就算这样,朝廷也经不起这么大的动荡损失。
朝廷的威严,新法的前途,容不得儿戏!
宁则臣是让贾琮去江南给新党做牛做马做搅屎棍的,却不能眼看着贾琮失控。
他沉声道:“陛下,江南重地,容不得一点闪失。贾清臣虽为不世出的奇才,但到底年轻,还是让他暂受江南总督节制吧?方悦此人虽魄力不足,但胜在沉稳。有他看着,贾清臣惹不出大乱。”
崇康帝闻言,面色隐隐犹豫,一时间拿捏不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庭院内落满的秋叶,眉头紧皱……
……
翌日清晨,江南。
到底入了深秋,早起天色蒙蒙之时,满是雾气。
依然深绿的树叶草枝上,露水极重。
太平里背靠玄武湖,因此整个千户所都在一片白蒙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