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质问发难的口气,让荣庆堂内的气氛忽然一凝,连贾母的脸色都变了变。
在她看来,甄家不比旁家,且与贾家几辈子交情。
贾琮已经将人杀了,为了弥补两家关系,她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该狠狠斥骂贾琮一遭。
何况人家都上门哭诉来了。
可她骂是一回事,她是贾琮祖母,打骂都随她。
然而外人进门来骂,那就是不知礼了……
只是到底念及甄家死了人,所以还是决定再退让几步……
宝钗、湘云、探春等人无不担忧的看着贾琮,见他一身粗陋,面容惨淡,都难过不已。
更为他担心。
然而众人却发现贾琮的气度慢慢变化了,他目光淡漠的看着那年轻妇人,问道:“汝为何人?”
那年轻妇人昂起下巴,泪目却傲然道:“我乃二等襄阳侯夫人,原江南甄家四姑娘……汝不过二等伯,还想让我与你行礼不成?”
贾母都羞恼啐道:“什么好下流种子,还想排排官位高低,耍耍威风不成?我问你,你害了甄家大哥儿的性命,甄家太夫人和老爷,没有兴师问罪,让你磕头赔罪?”
贾琮淡淡道:“回老太太的话,自今而后,已经没有甄家了。”
听他这般说,贾母心中咯噔一声,那少妇更是眼睛一直,看着贾琮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贾琮垂下眼帘,道:“六日之前,琮奉天子旨意,查抄甄家。适时正为甄家太夫人李氏七十寿诞,故而才能将甄氏族人悉数缉拿到案,此刻押在金陵千户所狱牢中,等待圣意裁决。”
说罢,不给贾母机会,他看着那年轻妇人又沉声道:“今日看在你入贾家凭吊大太太的面上,我方与你说这些,望汝自重,莫再多言。连宫中皇后都不敢干知政事,汝为何人,不知妇德为何物耶?”
那年轻美妇闻言,瞠目结舌罢,又用绣帕掩面大哭。
贾母这才反应过来,气的浑身哆嗦。
在她看来,贾琮如此粗蛮的对待一个女客,不止在羞辱人家,也是在羞辱她!
这要传出去,人家会如何看她?
如贾家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不就是一个体面?
不给大人留面子的孩子,连宝玉都要打死,更何况是这个孽障?
且他这番话,哪里只是说给甄家四姑娘听的,也是说给她这个老太婆听的!
贾母勃然大怒下,就要让人教训贾琮,却忽然听门外传来通秉声:“老太太、太太,门外来了传旨天使,请三爷接旨!”
……
荣国府偏厅灵堂上,贾琮大哭之声,引得满堂落泪。
他这一哭,原本还担心哭不出来的贾环也开始跟着嚎,贾兰也跟着哭。
贾琏之前不过勉强落泪,此刻自然不能甘于人后,哭的昏天暗地,看的王熙凤满眼讥讽……
但闻丧前来吊祭的各府内眷们见了,却无不称赞贾家子弟纯孝……
而本在荣禧堂待男客的贾政得闻贾琮归来,原还等他去荣禧堂见客,却听闻贾琮在灵堂大哭的消息后,忙让人传话给王夫人,让她相劝。
王夫人哪里还用贾政吩咐,早早就对探春道:“快去请你哥哥起来罢,可怜见的,这老远回来,又瘦成了这般,哪里经得起这样哭?”
探春闻言,忙去上前搀扶贾琮,只是一时间竟扶不起来。
宝钗见之心里大痛,心疼不已,只是她却不好上前。
她与宝玉是姨表姊弟,和贾琮却隔了一层。
此刻有别府诰命内眷在,她若上前,便是轻狂不自重了。
不过湘云不妨事,宝钗便在湘云耳边叮嘱了两句。
湘云本就想上前帮忙,这会儿得了宝钗的叮嘱,愈发“名正言顺”,便上前与探春一左一右搀起了贾琮。
贾琮起身后,只见双目赤红,隐隐肿起。
再加上一脸风霜之色,和印象中浊世公子的模样对比,着实让人心疼。
他先与身旁的探春、湘云点点头后,又自己整理了番仪容,而后对王夫人、薛姨妈等人躬身礼道:“贾琮见过太太、姨妈、诸位夫人。”声音沙哑。
众人忙叫起免礼,王夫人怜惜道:“好了,在家里就不必多礼了。先随我们去见老太太吧,之前老太太还在叹息,你若能回来,也能见一面。大太太走前,还清醒了会儿,有话叮嘱你呢。”
贾琮再度落泪道:“皆琮之不孝也!”
薛姨妈一直打量着贾琮的周身气度,这会儿问道:“哥儿几时往回赶的?”
贾琮道:“回姨妈,琮腊月三十因急事南下粤州,正月二十六领旨意归扬州,再折返都中,今日方至。”
听闻此言,走过这段路的薛姨妈掩口骇然惊叹道:“老天爷!怪道黑瘦成这个模样,你这哪里是在赶路,分明是在赶命!”
王夫人劝道:“好了,这些且后面再说,先去见了老太太,再往荣禧堂去见老爷罢。老太太那边也还有客,咱们都在这,她老人家周全不来,到底有了春秋……”
一行人遂往外走去,只留贾琏、凤姐儿做孝子孝媳,迎春同留下来作孝礼,毕竟她还未出阁。
贾环、贾兰叔侄二人穿着孝衣,跟在贾琮身后。
前面王夫人、薛姨妈引着诸外妇行去,李纨、宝钗、湘云、探春、惜春、宝玉等在后。
此刻虽不能说话,但贾琮的目光却与宝钗几次相触。
那绵软细腻,温柔缠绵的目光,让贾琮之前心中激荡苦涩的心境平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