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

每当晨曦微露,二狗就穿戴好衣服,架着鸟笼溜达到学政衙署,枣红木的排凳上一坐,打上三圈麻将,不多不少,消受一上午的时光。他的规矩是日近中天,不管打完没打完,二狗必定踅回家,从不违例。

江阴不少人也有模有样的学起了二狗,认为这是他新的赚钱的门道,高价收购各种稀罕鸟,鸟市的吴大趁此发了一笔横财。然而,二狗一年后便不再购鸟,鸟市也并未就此兴盛起来,众人都俨然吃了哑巴亏。据说,钱不过是从众人的口袋流进了吴大的口袋,又流进了二狗的口袋。这其中的蹊跷事,谁也说不准。吴大却大喊冤枉。这都是我出生之前发生的事,可是积习相沿,久而久之,江阴上了年纪的人,都成了提笼架鸟一族。他们以为提的不是鸟,而是二狗的命根子。也有人恨得压根直痒痒,唤手里的八哥叫二狗。

又有人传言,二狗把手里的鸟全都散掉了,只留了一条土狗作伴,他唤这条狗叫沐冉。

……

今个儿,喝过早茶,二狗溜着他的沐冉来到了学政衙署,他落座时,已有几桌麻将噼里啪啦搓了起来。鸟笼在曲廊里整整齐齐地并排着,是钢琴的黑白键,有鸟笼的地方是黑键,空的地方是白键。

二狗来到空闲的一桌,叫了几个牌搭子,摇头晃脑哼着小曲,沐冉也摇着尾巴乞怜。

这几年,江阴的外地人愈发多了起来,所以打麻将的也多是本地外地人参半。二狗今日的牌搭子也是一个本地人,两个外地人。

一个苏北口音的人涎着脸皮道:“清一色,嗳,不好意思诸位,我的手气真是不错。”

其他人脸上稍有愠色。

“这倒是我难得的好手气。”苏北人说道,“自从我老婆跟着一个浙江老板跑了,我就没走过好运气。”

“唔!”一个鼻音颇重的人说道,一听便是陕西人,他胡子拉碴,黄土高原上特有的粗犷,苏北人的话,似乎让他找到了一丝慰藉。

“你老婆跑了,你倒还能沉得住气?”二狗正对面的江阴人好奇地问道,他瘦长的身躯像一根竹青的长竿,五官和身形很不对称。

“那还能怎样?总不能找老板拼命吧。”苏北人摊开双手,顺势摸了一张红中。

“女人也难说,她的心不在你这里,任你留得住人也白搭。”二狗故作深沉道,“我三老婆就是瞧上了个小白脸,我连句话也没多说,给了她一笔钱,远远地打发了,只是要她再也别出现在江阴。她倒是哭哭啼啼的,我甩了袖子,男人嘛,吐一口唾沫,就是一个钉,说出去的话,我不愿意收回来。她收了泪,倒是把我的那笔钱拿走了,所以男人,永远不要指望女人对你有真心,女人只会对钱保有持久的爱情。”

苏北人瞧了一眼二狗,眼里说不上羡慕还是嫉妒。

“我老婆跟我的感情还是蛮搭的,当年在北京组乐队时相识的,那时我还是个嘻哈族,追求着梦想,其实梦想是啥,都是滚他娘的蛋。不过老婆倒底是讨对了,现在结婚十年,也没红过脸。”竹竿得意地说,“我抱定的宗旨是,凡事老婆说了算,面子事小,老婆为大。”

“男人在家里是顶梁柱,不能任由女人欺负。”陕西人的喉咙里永远浑浊着,像蟹嘴吐出的泡沫。

“我老婆家里是开厂的,江阴数得上的大公司的千金。”竹竿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其灿若云锦了,“前几年我老婆外边有个男人,我也知道,但是我无所谓,反正有吃有喝,就是那个男的要来三个人一起过,我也不介意,女人如衣服。”

“男人吃软饭究竟是不好,何况还有顶绿帽子。”苏北人闷声闷气地横说了一句。

“谈不上是绿帽子,现在的社会,谁有钱就是爷!”竹竿翘了一下拇指,不知他是自嘲而还是顶撞。

二狗扭身对自己的土狗说,“来,沐冉,戴上我的瓜皮帽,带色儿帽子可不能戴。”

谁都清楚这是话里有话。

“有时我也会背着我老婆,同朋友到靖江找小姐,三五百块钱,便宜又上算,反正这年头,人能快活一天是一天。”竹竿觉得心里话不吐不快。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江阴中产的家风还是没问题的,”隔壁桌上有个人插言了,“我也开着一个小作坊,一年嘛,保底赚个两三百万,我对我女婿就很客气,我的小老婆也觉得我不应该对女婿太苛刻,女儿规规矩矩的,行得正坐得直,结婚我还送了他小子一辆一百多万的保时捷,孩子嘛,论来论去,怎么论都是自己的。”

二狗抬眼看到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脑门锃亮,额上的周围弯弯曲曲如同雨后爬行的蚯蚓。

“唉,说是这么轻巧,你这样的岳父也是百里挑一。”苏北人道,“江阴这地方,五六十岁离过婚的倒是听不少,在我们那里,过了五十的没几个闹离婚的,夫妻吵翻天的,宁愿是喝农药,也不会对簿公堂。”

“夫妻本是同林鸟,同甘是假的,共苦才是真的。”矮胖摇了摇头,又继续搓自己的麻将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男人只要管得住自己的家伙,女人没几个愿意人到中年闹离婚的。”一个雀斑脸的女人怒目而视道,“你敢说你的小老婆起初不是你养的小三?”

“这……”矮胖搔了搔头,“感情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

“你婚内乱搞,还怨你老婆不能和你共苦,我看你就是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雀斑的脸上绷紧了肉。

“都消一口气,打牌,打牌。”二狗站起来笑眯眯地示意了一下,“娱乐,不要当真,也不能搞人身攻击,贴大字报。”

“我和了!”竹竿推倒手里的牌,高声道。

“今天真是晦气,一连输了上百了。”陕西人咬着牙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