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大肆鼓掌叫好,紫、青、黑、白四色方阵俯仰启合,不住变化:忽而如流水汇聚,忽而如落英飘散;忽而腾空而起,似猿跃高谷;忽而掠地而扑,似雁落平沙。
“当——”支狩真、谢玄、潘安仁、王凉米各自扑出,四柄剑尖同时在半空相撞,向外荡开。空中四人翩然折返,长剑飞旋,落回方阵。紫、青、黑、白四色队形一变再变,仿佛化作四条矫夭长龙,穿插环绕,交织组合,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华美图案。一道道剑光开合不定,满场游走。时而如孔雀展屏,时而如乳燕归巢,时而发雷霆震怒,时而收江海清光……
这场剑舞表演精彩之极,冲虚子却面色苍白,无心观看。这次道门丢了脸,黑锅必须有人来背。他咬牙走到高倾月边上,压低声音:“大将军,真是好手段。”
高倾月神色悠然,俯视起伏的河水,波光映上他玉石一般的肌肤,粼粼烁烁地晃动。
冲虚子嘶声道:“和道门作对,大将军想清楚后果了么?”他一辈子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攀上今时地位,现在尽付流水,情绪彻底失控了。
高倾月抬起头,目光掠过冲虚子,悠悠望向远处。王子乔羽衣星冠,孑然而立,即便在万千人潮里,一袭身影依旧显得如此孤独。
高倾月洒然一笑,皎洁如月下神人,翩然无尘。冲虚子猛觉浑身一重,膝盖发软,“扑通”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大晋盛世,千秋万代!”四色方阵各自转动,形成静止的阴阳鱼图案。支狩真四人携众举剑向天,齐声高呼,声如雷动九霄,久久回荡。
一道道五彩缤纷的烟花冲向高空,绚烂绽放,幻成一幅幅美轮美奂的盛世华景。
“和我作对,你想清楚后果了么?”高倾月从容迈步,从冲虚子头上跨过,卓然而去,背影仿佛嵌入了漫天烟花中。
“伊氏奉天明命,相继为君。调理乾坤,教化万民……”献牲完毕,伊墨开始诵读祷文。
冲虚子目光一闪,与崇玄署的道官们交换了个眼色。众人手掐子午诀道礼,齐声诵经:“斋戒诵经,功德自灵。上消天灾,保镇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
诵经声低沉缓和,然而浑厚绵重,犹如一层接一层叠加的波浪,压过了伊墨的声音。原景伯三人也长声迎合,龙吟虎啸雀唳竞相争风,更涨道门声势。远处众人瞧着太子肃立祷天,耳闻的却是一句句道门经藏,声声不绝。
支狩真目睹太子神情一怔,旋即眉目间涌起一抹郁怒。想来晋明王接引佛门入京,惹得道门大为不满,遂在蒙荫节上公开打压皇室,还其颜色。
双方的争斗似有愈演愈烈之势。
接下来,应是朝堂各方站队。自己身为门阀一员,又得清风眷顾,还要图谋天荒羽族,理所当然要抱紧道门的大腿。支狩真心中一动,王子乔将他弄进侯府,是要投子于这一盘皇室、道门对弈的凶险棋局啊。
四周的道经声忽而一落,仿佛潮水退去,音渐难闻。太子的祷文声犹如水落石出,响彻人群,沿着河岸远远传了出去。
支狩真不由一愕,留心观去。江风中,高倾月衣袂飘飞,宽大的袖口犹如鼓胀的风帆张开,形成一个无底虚洞,将诵经声源源不断地吸入。
冲虚子、原景伯诸人面色一滞,他们身负道门使命,怎可就此罢休?高倾月纵然位高权重,可也管不到崇玄署头上。各人念转紫府,都将自家功法催到极致。刹那间,白虎、雷龙、朱雀、玄龟大发神威,放声吼鸣。可声音刚一出口,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收拢而去,待到传入众人耳里,柔弱得像猫叫犬吠,反显得甚是滑稽。
冲虚子心头一震,慌了手脚,求救般地向四处望去。
司徒兼录尚书事王亭之、司空兼尚书令潘阳明二人与高倾月并肩而立。王亭之一动不动,拢着双袖,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淮河水,仿佛瞧出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他身材高瘦,慈眉善目,颔下一簇美须洁白如银,位居朝堂百官之首,也是王氏族长王览的长兄。
老狐狸,整天就晓得和稀泥!潘阳明瞥了王亭之一眼。大晋四大门阀之中,琅琊王氏势力最大。他们既不愿受制于皇室,也不甘心当道门走狗,只想游离于两者之间,保持门阀独立。王亭之统领朝廷政务,崇尚的也是无为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