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峰微笑着说,“这是哪里呀?”
阿雪说,“那天晚上,你可真够可以。没几句话就人事不省了。我怎么叫都不醒。害怕追兵赶来,只好没命的往山下狂奔。一连跑出很远,才敢停下来歇息。你晓得,雪花山庄势力很大,所以就不敢在山西境内待着了。”
刘雪峰讶然,“出山西了?轻问小姑娘,我们这是在那里?”
阿雪又说,“聚拢客栈,离雪花山庄可十万八千里啦。翻过前面的山头可就进入西川境内了。这段时间也真辛苦,又要躲避追兵,又要照顾死人一般的你,看我的手都红了。”
雪花山庄在山西的中条山,阿雪带睡死过去的穿越千里,其辛苦可知。敌人围追堵截,其危险可知。刘雪峰只能默默望着眼前坚毅的美少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他迫切想弄清长白山之役发生了什么情况,又想问阿雪父母境况。阿雪用眼泪做了回答。长白山的事无疾而终是两个人一生的隐痛。
刘雪峰护送阿雪一家回冰晶宫。在长白山中途遇险彼此失散。大自然的力量何其伟大,即使竭尽全力寻找也没有半点斩获,只能带着遗憾返回江南。那是他也不过十八岁。阿雪只有十岁呢。
“都过去了,我父母……也很好,你不用挂怀,”阿雪说。
“有些事永远过不去,我现在又成这样子,”刘雪峰说。
“好啦,这样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处呀,来,我告诉你些事情,”阿雪说。
“什么事情?就是青云庄主怎么死的,没想到他们杀了他,来嫁祸给你,要不是危机时刻你叫出了你的名字,我是没勇气和他们对着干的,”阿雪说。
“他们?谁?”刘雪峰说。
“瞧你多心急,这就要讲了,不过尽量别打断我,否则几天几夜也讲不完,”阿雪不让刘雪峰再问,继续道,“哎,找到雪花山庄来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到了两头雄狮看护的朱红大门,我就用力的敲,当时真的很累。过了很久,才有个应门童子来开门。我还没问呢,他就冷冰冰硬邦邦说庄主不在,有事改天再来。前两天,我还看到群雄上山,也没见他们下来,怎么就变成庄主不在了,我想庄内一定发生了很大的事情。正门既然走不了,我只好想别的办法。峰哥哥,还记不记得翠玉阁那天小路?”
“当然记得,还是我带你去的呢,怪不得黑马能从那里冲出去,原来你就是从那条路来的,”刘雪峰说。
“没错,刚从小路跃出来,我就看到两团飘忽的黑影在阁楼上移动。你晓得我好奇心重,悄悄溜过去跃上二楼,我知道那是翠玉阁,雪花山庄藏书之地,你以前讲过,”阿雪温柔的看着刘雪峰,拿起桌上印着翠竹的茶壶倒了两杯水,放在刘雪峰面前一杯,端起另一半来呷了一口。
“别卖关子啦,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刘雪峰摸着热气腾腾的开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先喝一口,我再说,瞧你心急的,”阿雪说。
刘雪峰端起杯子猛喝一口,望着阿雪,意思是你满意了吧。
“然后,我就听到沉猛的声音,‘清水呢?’当时,我身子还没站稳,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如此威猛的声音,江湖上是很少见的,”阿雪说。
“的确少见,是闻名天下的狮子吼,说话的是欧阳世伯,欧阳清水是我表弟,青云山庄的三公子,”刘雪峰说。
“好啦,谁要你说家谱的,若是我不知道前因后果怎么告诉你?”阿雪做了个鬼脸。
“我矮下身,蹲在窗户旁,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那里,自己去看吧。’忍不住好奇心,我就想戳破窗户纸,又担心屋里的高手发现。没办法,只好贴着墙壁,屏住呼吸听。可是根本听不清楚。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沾湿手指把窗户纸戳烂了个小洞,嗯,真的很小的洞。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屋里的两个人,我都认识。穿紫袍的是青云庄主欧阳天水,锦衣华服的是二哥刘擎天,”阿雪眼睛含笑,看着刘雪峰。
刘雪峰当然知道什么意思,红着脸低下头。
“我还在想,他们怎么勾搭在一起了,情况真的不妙,他们都是当世的一流高手,哪怕细微的呼吸,十丈之内也是能听到的,我心里有点慌,想跑又怕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蹲着。刘擎天说了几句话,欧阳天水就往靠墙的书架跑去。顺着方向看去,那里竟然躺着个穿白袍的汉子,脸是朝着墙壁的,只能看见背影,地上有一滩殷红的血。欧阳天水双膝跪在汉子地上,颤巍巍伸出手去想抱死尸般的汉子。谁知白袍汉子突然转过身来。在他转身的同时,一柄青光闪闪的匕首已插入欧阳天水的胸膛里。匕首的锋芒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柄,”阿雪轻轻喘气,好像又经历了一遍那血腥而残忍的杀伐场面。
刘雪峰脸色惨白,起皱的皮肤更显苍老。他这才知道二弟丧心病狂到何种地步。杀人嫁祸,不顾亲情,“世伯就这样死了?”
“当然没那么容易,青云庄主雄霸江南武林,可不是平凡之辈。胸口中招的瞬间,蒲扇般的大手掌猛拍下去。这是他垂死一击,威力何等生猛,整个阁楼都在微微震颤。无论是威力,还是速度都堪称完美。我想白袍汉子也算咎由自取,这下不被打的脑浆迸裂才怪。可是欧阳天水的掌势厉害,白袍汉子应变的速度也不含糊。尤其是那身惊世骇俗的轻身功夫,只怕当今世上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眨了眨眼,只看到地板破裂,白袍汉子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消失不见了。这时候,刘擎天也在背后劈出快捷无伦的金刀,瞬间连挥三十二刀。刀光停下来时,一代豪雄血肉模糊。眼见是不行了。白袍汉子这才从房梁上轻飘飘落下来,就像没有重量的鹅毛那么轻。我没从没见过这个人,很高,很瘦,手里晃动着紫色的长笛,潇洒儒雅,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偷袭欧阳天水,我回认为他是世家公子,”阿雪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不晓得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刘雪峰说。
“想要不要告诉你后面的事情,”阿雪说。
“好阿雪,别玩了,快点说吧,”刘雪峰双手仍旧捧着杯子。开水变冷了。是开水都有冷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哈哈,急了,一会儿我说的事,你会更急,”雪花说,“那个人好像叫惊崖,刘擎天是这么叫他的。”
“嗯,是镜湖老人的嫡传弟子,此人竟然如此阴毒,真是有辱门楣,”刘雪峰愤恨道。
“确实不是好人,你知道他为什么甘为下流?”阿雪说。
“为什么?”刘雪峰说。
“为了紫菱姐姐,刘擎天答应事成之后为他们完婚,”阿雪说。
刘雪峰捏着杯子的手直响,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
“二妹找到了?在哪?”刘雪峰问。
“不晓得,他们没说,不晓得他们是耳朵不灵,还是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发现我就在阁楼上,”阿雪淡淡说。
“不奇怪,做亏心事的人,心里有鬼,难免疏忽,”刘雪峰说。
“对了,他们还说起了暗门,更提到楼兰宝刀,”阿雪说。
刘雪峰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冷峻的秋风怒吼着挤进屋来。江湖真的风云变色,烽烟再起。一把楼兰宝刀竟然让江湖上的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驱使这一切呢?是贪婪,还是血腥。
秋意阑珊,他微微颤抖。天地竟如此凄迷。
阿雪走过来,拦腰抱着刘雪峰,无端生出一丝哀愁说,“峰哥,以后咋办。山庄是回不去了。”
“浪迹天涯,”刘雪峰苦笑,能怎么办,黑暗势力来得如此迅猛,直叫江湖变色。自己又肩负着寻找楼兰宝刀的使命,转过身,抚摸阿雪的青丝,“好阿雪,我们分道扬镳吧,回长白山好好过日子。我现在废了,保护不了你了。整个江湖都没我的容身之处。跟着我太危险。”
阿雪含着泪说,“不行,你我生死与共,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刘雪峰苦笑,“我哪有地方可去,真的太危险。”
阿雪胸口起伏不定,双眸含泪。
刘雪峰说,“唉,何苦哩。”
阿雪不语,只是摇头。
“好吧,天涯沦落,我们一起红尘作伴,管他未来怎么样呢,”刘雪峰豪气顿生,夹着阿雪双肩,一双黯然的眼睛也恢复些许光彩。
两人打点行装启程入川。当然这些琐事都是阿雪一手操办。刘雪峰想帮忙,阿雪不答应。
雪花山庄的势力范围在北方,青云山庄的势力范围是江南。要摆脱他们追捕的最好方法是逃进西川。这里山势陡峭便于藏身。
当然,刘雪峰去四川还有另外一层目的。父亲死前没说楼兰宝刀,而是提到一个地名。这个地方相当出名,峨眉山。他打算到那里寻找蛛丝马迹。峨眉的宁静师太二十多年都没在江湖上露过面了。她可是天下五绝之一,德高望重。一定要去拜谒一番的。
西川最强大的两股势力,除了峨眉山,就是新兴崛起的西川三十寨。这股势力凶狠霸道,听说寨子里的土匪都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端的不容小觑。
一路上由于刘雪峰病体之故,走走停停。进入川境,道路更加难行。阿雪绞尽脑汁使艰难的旅途变得舒服一些。当然,想要舒服自然少不了钱。有句话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刘雪峰没钱,阿雪也是穷光蛋。嗯,两个穷鬼想要舒服过日子,只好去借钱了。当然,没人愿意借给陌生人钱财。阿雪有办法,问大户人家借,套用强盗的话叫抢,盗用飞贼的话叫偷。阿雪不是强盗,也不是飞贼,只好借。留张借据就行了嘛。
对借钱这件事,刘雪峰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没牙的婴儿必须要人照顾。换做以前不义之财铁定不会取。好听点说是由人照顾,难听点话就是废物一个。好几次都想死想放弃,受够了体内冷一阵热一阵的苦痛折磨。若不是阿雪无微不至的关怀鼓励,真不晓得能坚持多久。不能辜负阿雪的一番苦心。而且江湖正遭受巨大浩劫,必须找到楼兰宝刀力挽狂澜。
阿雪在附近找到几个苦哈哈,又不知在那里找到滑竿。这种原始古老的交通工具,只有灵秀巴蜀才会有。两根笔直而金黄的竹竿,固定上藤条躺椅,就可以上路了。刘雪峰就是躺在上面进入巴蜀之地的。
蜀道狭窄,地势凶险,一路走来也不是很轻松。有些地方只能侧身才能通过。阿雪死都没放弃滑竿。这就害苦了赚苦力钱的脚夫了。
翻山越岭,一路无话。越过一段陡峭的山石道路,地势渐渐平缓。远远的,能看到路边有座竹搭的茶棚。四面通风,能看到里面挤满了人,还算生意兴隆。
走到茶棚前的空地,苦哈哈放下滑竿,长伸懒腰,很自觉的,跑到一个大缸旁,舀起里面的水就喝。其实不是水,是茶棚老板为了方便过往的穷苦人免费提供的茶水。
阿雪不理苦哈哈,扶着刘雪峰往茶棚走。还没走到门口,茶棚小二肩上搭着白毛巾喜滋滋跑来说,“客官,喝茶还是喝酒。”
“有酒?”,阿雪说
“嗯,谁说的茶棚不能卖酒了?”茶棚小二摸着后脑勺,一脸憨态。
“没人说,”阿雪冷淡说。
“那就对啦,客人都喜欢到茶棚喝酒的,”店小二咧嘴笑道。
“这么说来,客人也喜欢到酒楼喝茶了,”阿雪揶揄说。
“这个我不知道,”茶棚小二说。
“好啦,那么可爱的店小二,你知道什么?”阿雪不耐烦说。
“我知道我们这里提供酒,”茶棚小二说。
“我不喝酒,”阿雪气得脸色发白。
“我们也提供茶,还有点心,”茶棚小二弱弱说。
“好,那么来壶茶,来几碟点心,”阿雪自个儿找了张桌子,扶着刘雪峰坐下。环顾周围一眼,霍,不得了。过往的商贩,行役的旅人,佩刀的武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人都有。
店小二弓腰退下去嚷道,“一壶雨前,几碟点心,”接着后堂小厮端来两个茶杯,四碟点心。花生瓜子红枣豌豆。茶杯放好,茶博士开始卖弄长嘴壶艺术。这玩意历史悠久得很,简直可追溯至唐宋时代
阿雪常年居住雪域高山几时见过如此怪模怪样的东西。睁大眼睛跟着长嘴转来转去。疑惑这么长的壶嘴能不能倒出茶水来。
壶嘴真的很小,像两尺长的细棍子。茶博士耍得风生水起。长嘴壶时而灵蛇缠脖,时而蛙跳至手臂,如一只可爱的小松鼠周游在身体各部位。好小子,玩得轻松愉快。
阿雪总怕长嘴壶掉下来,又怕戳瞎别人的眼睛。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精湛的茶功夫完毕,空杯蓄满茶水,冒着腾腾热气清香扑鼻。的确是上好的雨前茶,几片嫩芽般的茶叶还在面上打转。
阿雪轻声说,“好小子,功夫真不错。”
刘雪峰摇头说,“他不会功夫。”
阿雪才不信呢,没有上乘功夫岂能将一把那么长的茶壶玩得行云流水。
刘雪峰似乎想到什么,茶博士不会武功一手茶艺却胜似高妙功夫。闭上眼睛回想茶博士的每个动作,一招一式都贴合武学之道。茶博士的身体每个动作与长嘴壶的配合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起承转合的衔接妙到分毫。刀法的一流境界不正是招式与招式的衔接么?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一草一木都可能触及武学至高无上的奥秘。
刘雪峰陡然睁开双眼,金光爆射。一丝真气游走丹田一闪即逝,全身痉挛,差点把茶水洒在地上。
阿雪半起身子,“峰哥怎么了?”
他淡淡说,“没事,顿悟了点东西。”
阿雪坐下来捧着热气腾腾的雨前茶甜甜的啜饮一口,一股清新凉爽的流线从嘴角流进胃里。美妙的感觉。从小喝鹿血,几时品尝过这种清淡的味道,就像骤然遇到绝域美人般新奇。殊不知,她才是绝域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