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全亮,马车轮子行在去往宫中的道上。轱辘辘的声音清晰又有节奏,邵允梁就在这声音里闭目养神。
马车突然停下。随从隔着帘子小声传话给他:“将军,是傅大人的车。”
是一辆外观极其朴素的马车追上来,拦下了邵允梁的车。傅亚穿着官服撩开车帘从上面下来,几步走到这里。
四周半暗,傅亚呼出的气凝成白雾,邵允梁钻出马车就看见他拱着手,平时严肃冰冷的脸上难得带了一些笑:“恭贺邵将军凯旋。”
邵允梁下车回礼,他和朝中大臣关系大都不错,却也无深交。
这次傅亚在上朝的路上拦车不但要恭贺邵允梁,还是准备来感谢他:“谢将军在阵前救我儿,本想今日一早备厚礼亲自登府表达谢意,没想到在这里巧遇将军,先行谢过。”
又再行一大礼。
邵允梁立刻双手托住,表情和缓道:“大人不必谢我,令郎君是我麾下勇将,我不可能眼见他受伤却坐视不理。”
傅亚为官从不徇私,在朝中主张推行严苛法度,尤喜酷刑,是公认的铁面。后宅中只一位正妻,不曾纳妾,独子傅硕是夫妻二人的心头肉。
邵允梁轻轻笑了一下:“傅大人也算我的老师,如此大礼,我可当不得。”
傅亚手一抖。当初他曾在陈家族学任教,受陈家家主提拔才有今日的成就。邵允梁当初年幼,无父无母身份微贱,却得陈家家主施恩,在陈家族学借读过两年,后来才入了姜出的眼被他收作了义子。
傅亚那时觉得他以后不会有大出息,从未正视过他,还多加辱骂苛待,他竟也没记恨。
非但不记恨,邵允梁后退一步,仿效傅亚刚刚那样施一大礼。
“是我该谢恩师谆谆教诲,方有今日的允梁。”
傅亚满头细汗,狼狈得不行。下车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邵允梁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他也生受着,必不会怪他。没想到是他枉作小人,邵允梁言辞诚恳至极,姿态谦卑,是他气量不足啊。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完,邵允梁让傅大人的马车先行,两人一前一后,一道入了皇宫。
他们这些臣子来得早,上朝时小皇帝刘倨却照旧迟来。
从他小时就侍奉他的宦官高纹穿藏蓝宦官服,拂尘搭着臂弯,涂粉的脸白得像孤魂野鬼,笑得眼袋都在抖。
腰弯得像棵歪脖子的细柳树,脸上的笑就没扯下来过,说着:“大人们稍等等,陛下就快来了。”这话他说了五六遍,表情却和第一次一样坦然。
等到天亮,阳光穿过云层撒在殿前的长阶上,大臣们的瞌睡也醒得差不多了,又累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