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湾大队, 一共出了四个大学生,还有一个是县状元,整个公社都跟着沾光。
当然了,即使程殊墨和叶龄仙什么都没往外面说,误录分数这种事发生在一个高考状元身上, 还是被信息灵通的吃瓜群众传播开了。
影响之一就是,又有几个自认为“发挥失常”的考生, 也跑到招生办去核查自己的成绩,毕竟,这是每个考生可以享有的权利。至于他们有没有复核成功, 那就不得而知了。
老树湾大队成绩好, 公社也特意发来了表扬信。再加上快要过年了,王支书等村干们心情都不错, 连续三天,杀猪宰羊的, 让大伙顿顿吃上了肉。
过年好啊,每到这个时候, 大队会给家家户户算账。根据这一年挣的公分, 以及平时表现, 每个人都能分到相应的粮油、猪肉, 还有钱和票。知青们除了这些,还能领到组织给他们的补助。
出了状元、发了年货,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戏迷班一高兴,就在村口搭起草台子 ,连续几天唱大戏。
马金水上次来大队,知道老树湾的戏迷班搞得风生水起,也不拿行家的架子,一直想过来交流交流。
他听说叶龄仙考上了大学,知道叶龄仙很快就要回城,和蒋峥云、关长生一合计,也都跑来“献艺”,说是送贺礼。
“这三个大师傅,要跟我们同台演出?我们先上去,不是丢人现眼吗?”马冬霞有点紧张,又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这次高考,只考了一百多分,语文和数学其实还好,都及格了,就是其它科目太差。
不知道情况的人,都笑马冬霞是自取其辱,说什么“你演了《进城记》,就真以为自己能进城了”?
只有叶龄仙鼓励她,让她再接再厉。所以,有什么心事,马冬霞也愿意和叶龄仙分享。
叶龄仙当然要开解马冬霞,她还指望着,马冬霞以后给红星小学当班主任呢。
这会儿,她拿自己举例:“当初,我第一次去龙虎班,还不是硬着头皮上。大伙唱戏就图个乐呵,心里有个寄托。跟行家切磋,是为了自己进步,有什么丢人的?”
马冬霞听了,满血复活:“行,那我们就上!让大师傅给咱指点指点。”
“去吧,马老师!”叶龄仙为她鼓掌。
《进城记》演完,叶龄仙还以为,三位师傅会把这戏批得一无是处。毕竟,她这个编剧不专业,还都是一群戏迷在唱,无论唱腔还是剧本,都有不少硬伤。
马金水却乐呵呵鼓励大家,“唱的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都快把我们这些老浪,全赶到河岸上了……”
关、蒋两位师傅,也都是只拣好听的点评。马冬霞和戏迷班的人,被捧得高高的,都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叶龄仙不太明白,这三位可不像是只说场面话的人。
马金水见她困惑,笑着解释:“断层了这么久,年轻人里面喜欢唱戏的越来越少了。别说戏迷班,就是咱们龙虎班,都一年比一年难组了。这帮孩子,现在不护着点儿,我们以后就是想骂也没得骂了。”
叶龄仙懂了,马师傅这是对后辈宽容,希望他们走得更远呐。
其实就算时间不断层,在新文化、新科技的冲击下,唱戏这行当,也只会越来越没落。新兴事物总要代替老旧事物,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指点过后,三位师傅也纷纷上台,展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
现在形势宽松了,他们穿着现代装,大胆唱起了古代戏,看得大家如痴如醉,叫好连连。
令叶龄仙最意外的,是“红脸王”关长生。他没有唱最拿手的关公戏,而是用粗犷、压低的“黑嗓”,唱了一段包公戏。
“关师傅的嗓子……这是怎么了?”台下,叶龄仙偷偷问蒋峥云。
蒋师傅叹息,“倒嗓了,就是虎崽出事那天,老关把声带喊坏了,大夫说治不好了,让他以后少唱戏。老关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想上台。他唱不了高调,就改唱包公戏了。”
叶龄仙肃然起敬。
关长生坏了嗓子,却没有选择就此封箱,没有在当红时全身而退。而是放弃“红脸王”的招牌,放下过去的荣耀和骄傲,重新改唱包公戏。
这是对戏台的热爱,也是一个老艺人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