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膳吧。”林雨桐伸了伸懒腰,“吃饱喝足,还要去干活呢。”
何嬷嬷应了一声,就出去了。三喜过来伺候林雨桐梳洗。
换衣服的时候,就换了一身夜行衣。
一碗米饭,半盘子烤肉,一碗豆腐汤。别的林雨桐都没动,就吃的差不多饱了。
何嬷嬷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来福和两个嬷嬷。
林雨桐就明白了,办事可以,但全程都得在永康帝的监督之下。这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因此,见到来人,就一副理所当然的问道:“现在就走吧。都准备妥当了吧?”
来福赶紧点头:“殿下,一切都妥当了。”
林雨桐这才接过三喜递过来的大斗篷,往身上一裹,带起帽子就往出走。
坐上肩舆悄悄的出了宫,在门口就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是十几个骑着马的护卫,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骑马吧。”林雨桐回头对来福说了一声,“咱们早去早回!”
坐马车去大理寺大牢,得大半个时辰呢。
来福看了林雨桐一眼,这才起身去交涉,不大功夫,就又牵出几匹马来。林雨桐翻身上马,吩咐来福,“带路!”
冒着雨,黑灯瞎火的赶路,来福自己都发憷。但林雨桐却稳稳的,根本就不要人照顾。
来福手里的牌子,就是通行证。
一行人顺利的进了大牢,此时的天字号牢里,只关着楚源一人。
这样的牢房,并不会显得特别的阴暗。相反,两尺距离就一个燃烧的火把,不光把这大牢照的灯火通明,更是提供了热量,一进来,就驱赶走了雨夜所带来的寒意。
十几个侍卫站在牢房的门口,并没有近前。
来福给林雨桐带路,两个嬷嬷紧随林雨桐之后。
楚源盘腿坐在地上的草堆里,靠在墙上,听到脚步声,眼睛就睁了开来。见到被黑斗篷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人,就轻笑一声:“公主殿下,罪臣等候多时了。”
林雨桐心里一叹,这老家伙真实步步都算到了。她伸手将斗篷的帽子掀开,“不亏是楚丞相。叫人不服不行。”她说着,就看了来福一眼,“将牢门打开。”
来福有些为难,“殿下……”这万一要是伤着了怎么办?这隔着栅栏说话,也不妨碍什么。
“打开!”林雨桐的声音不大,但看向来福的眼神,却不容他反驳。
来福心里哆嗦了一下,马上将牢门打开。
林雨桐进去,这才对紧跟在身后的来福道:“你也太小看咱们楚丞相了。你就算将牢门敞开,不用人看守,楚丞相也是不会出去的。”说着,就微微一笑,看向楚源,“您说是吗?丞相大人。”
他要不死,金成安就该不安了。所以,即便皇上不下手,金成安也会下手要了楚源的命的。既然已经背叛了,那就是不死不休。不能给对方留下一点喘息的机会。这个道理,金成安比谁都懂。
看着自说自话,也盘腿坐在自己对面的林雨桐,楚源呵呵笑了两声,“殿下,老臣现在真是有些怀疑,您究竟是不是陛下的亲骨肉了。您就不怕,想灭了老臣口的人今晚上动手,您做了被殃及的池鱼。这么危险的事,老臣还以为,陛下会打发太子前来呢。”
来福的脸上怒色一闪而过。
这老东西,说话可真是阴损。一面挑拨皇上跟公主的感情,一面又暗示皇上对太子那是恨不得叫他死。
林雨桐却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酒壶出来,拔出木塞子,酒香扑鼻。跟着,林雨桐又摸出两个小酒盅,一包肉干来。“要不要尝尝?长夜漫漫,咱们边吃边聊。”
说着,就倒了一杯酒喝了,又抓了肉干,吃的香甜。
楚源看着林雨桐的动作,知道这是在告诉自己,这吃的喝的里面,没毒!因此他只笑笑,就接过林雨桐倒的酒,一口给闷了。“其实不用如此,老夫这里还有许多殿下想知道的事呢。您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先叫老夫死呢。”
那是你对毒|药不了解,亲!不是所有要人命的毒|药,都会当场发作的。有个词叫做潜伏期,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林雨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只道:“是啊!我对很多事情都很感兴趣,今儿不就是来听楚丞相您说了吗?”
楚源点点头:“说故事嘛,这老夫擅长啊。这茶楼子里的说书先生,说书那可是要收银子的。老夫这身份,这肚子里的故事,总比说书先生那里的精彩。殿下您说,这好歹总得值点什么吧?”
林雨桐心说,这是在谈条件了。摆明了就是在说,告诉你可以,但就看你能满足我多少条件了。
皇上今儿在大殿上,根本就是不敢刺激楚源。一方面,他知道楚源知道太多先帝的隐秘。另一方面,楚源已经倒了,至于说是怎么判决,连累不连累楚家人,这也根本不会重点。重点是他察觉到,楚源跟金成安的关系破裂了。楚源不足为虑,但他嘴里关于金成安的消息,还是有价值的。
因此,这才由着甘氏出头,将楚源这案子,往后压了压。即便气成那样,也不想当堂宣判。因为这个判决,不好拿捏。这总得叫楚源看到点希望不是吗?
可这么拖着,真叫按律法审讯,这也行不通。楚源三朝元老,跟他有牵扯的官员太多了。不管知情不知情,但给楚源办过事的人,在朝中占了一半。这样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审讯下来,这得牵连多少人?弄得朝堂里人人自危,却不是皇上的初衷。
所以,大面上,这律法是必须遵循的。拖下来以后,楚源不能公开审。得由绝对的亲信,亲自审问了,叫楚源‘畏罪自杀’才是最好的办法。
外面的人心定了,而皇上手里却拎着一个活扣。这臣子听话,身上又没有什么大的过错,睁一只闭一只眼就过了。可要是不听话,这楚源的案子,不是还没了结他就死了吗?此时再拿出跟楚源勾连的证据,将人拿下,也是最省劲的。再说了,下面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知道皇上手里有紧箍咒,哪里还敢不听话。这朝堂不用清洗,不用折腾出大的动静,就能收回皇上手里。如此兵不血刃,才是上策。
楚家人的死活,跟这些大事比起来,根本没那么重要。
这个道理楚源当然懂。但他现在最防备的不是皇上,而是金成安。他怕金成安要斩草除根!
林雨桐嚼着肉干,又抿了一口酒,这才道:“我向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再说了,你看的重的东西,我未必看的重。你认为不能没有的东西,在我这里,也是可有可无的。既然对我来说不重要,松松手的事,我何乐而不为呢?”
楚源的眼睛一亮,“殿下的话做的了准吗?”
林雨桐哈哈就笑,若有若无的朝来福看了一眼,才道:“今晚来的是我,不是太子,不是吗?”皇上能打发自己来,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若不是他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这样隐秘的事情,皇上会自己来处理的。
楚源看了一眼来福,就有些了然。皇上既然全程要监督,那就跟皇上亲临也差不多了。他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将杯子里的酒一口给灌了下去。突然开口道:“殿下对苗家知道多少?”
怎么先说起了苗家?
{}无弹窗庶子高门(56)
苗家人的出现,是个意外。
林雨桐最担心的是,有人藏在后面,洞悉了四爷的一切,但偏偏,四爷和自己什么也没发现。要不然,不会这么巧,四爷安排了证人,他也恰好就送来了苗家的人。要是如此,被背后的人就太可怕,而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随即,她就摇摇头,这苗家人能出现,却也未必就是四爷和自己被盯住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郭毅。郭毅也在这证人里插了一脚,只是他不知道,他能做成这一切,完全都是四爷藏在背后默许的结果。可要是盯住郭毅的不仅四爷和自己,还有另一拨人呢?那么从郭毅身上,洞悉郭毅的打算,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能盯住郭毅,知道郭毅重要的人,会是谁呢?
是皇上吗?
不!不会!要是手里有苗家的人,皇上早就将金成安给办了,还留着他过年不成?
可要是不是皇上,这人会是谁呢?
林雨桐看着楚源煞白的脸,想到了一个人——金成安!
她缓缓的坐下来,轻声对甘氏道:“哪里还有苗家人?苗家人不是都死了吗?不会是冒充的吧?”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叫人听的大概。也掩饰了她为什么刚才会那么失态。
甘氏摇摇头:“稍安勿躁!听着就罢了。”
永康帝朝林雨桐看了一眼,心也就放下了。看来这个人的出现,也并不是在云隐算计的范围内。这才对嘛!要不然,不是她本身的心计太可怕,就是甘氏在外面的势力大的已经叫人忌惮了。
而那苗壮,似乎没听见林雨桐的话一般,静静的跪着,低着头,也不去辩解自己是不是真的苗家人,只道:“草民的姑母是谨国公的妾室。苗家的马场跟北辽紧邻,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苗家做的生意,从来都是从北辽贩马,往咱们大周卖。许多军中的马匹,都是托苗家办成的。苗家虽赚了银子,虽跟北辽做生意,但却从来没有损害过大周的利益。这一点靖安侯应该可以作证。当年,戍边军在跟北辽的一战中,马匹伤亡惨重。是苗家将马场里的战马,无偿的提供给了戍边军……”说着,就看向了靖安侯。
靖安侯深深的看了一眼苗壮:“臣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苗家的后人,但他说的事情是事实。”要不然当年自己也打不赢那一仗。虽然被先帝冒领了战功,但苗家于国有功,这个不容否认。他对苗氏留下的儿子,云隐的驸马总是比对别人多了几分宽容。也是这个原因。当然了,越接触,越是觉得这两口子是个妙人,自己反倒将最初因为苗氏而带出来的偏爱与照顾给忘了。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苗家人,他心有疑虑,只说自己知道的事实而已。
永康帝点点头,转头看着苗壮,这人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嘴里说出的话对现在的局面有好处,“你继续往下说。”
苗壮复又低下头,才道:“可这件事之后,苗家的噩梦就开始了。无论走到哪,匪盗都如影随形。家里的男丁,没几年,都差不多折了进去。草民的父亲跟进了谨国公府的姑母,是双胞兄妹,□□父怕家里断了根,就将这消息瞒下来,将还在襁褓中的草民的父亲,交给他的护卫亲随,带着一路南下,去了琼州。”
众人都不由的一叹,这位苗家的老爷子果真又几分魄力,家里的产业势力都在北边,却将唯一的男丁往最南边带。这一点估计谁也不会想到。
苗壮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林雨桐:“都说姑母身子羸弱,这就是原因。”
一母双胎,一个康健,一个羸弱,这是常见的。
林雨桐不置可否,不管说的再合理,这些也不能成为自己认定他是苗家人的理由。
“草民的父亲在琼州长大,在那里娶妻生子,又有当初祖父叫带出来的一部分家私,很快,在琼州,父亲也撑起了一片家业。可是,十五年前,苗家的旧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琼州,四处打听父亲的消息。父亲知道苗家的根在哪里,于是收留了这些人。这才知道,苗家出事了。草民的姑母,说是因为难产而早早的离世了。想起一个个离世的苗家人,父亲害怕了。他害怕他也会莫名其妙的遇到意外身亡,更害怕年幼的草民遭遇不测。于是,先是将草民安置在了福州,这才着手查苗家的事。可父亲这一走,就杳无音讯。直到半年前,一个跟随父亲多年的随从回来了,找到草民,交托给草民几件东西。上面记载了父亲查证的经过。草民这才知道,苗家的一切,都是被楚源给毁了。姑母的死,更是跟楚家脱不了干系。”
说着,就从怀里脱出一沓纸张来,“这是楚源勾结匪盗,残杀苗家人的罪证。”他从里面抽出几张来,“这是草民的父亲,想报仇而搜集到的楚源跟北辽的国师来往的信件。请陛下过目!”
永康帝将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拿在手里翻了翻,脸上的神色就更难看起来了。勾结匪盗的事情,这个他没心思关注这证据是真是假,但跟北辽国师来往的信件,却都是真的。里面虽然言语晦涩,但还是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确实是在谈某种交易。不管这交易是什么。一个是国之丞相,一个是敌国的国师。要说两人只是私交甚笃,这个谁会相信呢。
不管这信上说了什么,楚源都已经是罪责难逃了。
永康帝俯下身,冷笑着将信举到跪着的楚源面前,“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写的信。”
楚源闭了闭眼睛,嘴紧紧的抿在一起。这信是自己写的,亲笔写的。但是……这只是自己写的草稿,写好之后,就交给金成安,叫人再模仿着笔迹写一封。而模仿者,会刻意在书写的时候,露出几个破绽。一方面,这能叫北辽知道自己的诚意。没有诚意是不会写亲笔信的。而北辽,会汉话和汉字的人有,但是想分出这信上笔迹的真假,却难。没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嘛!另一方面,这信件万一被朝廷截获了,自己也能脱身。因为信件本身就是假的。只要找人认真分辨,自己就是受害者。
而那些交给金成安的真迹,自己叮嘱过他,用过就毁。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当着自己的面烧毁的。随后,自己见他在这方面确实没出过问题,就也没一个劲的盯着。谁能想到,就出了纰漏了呢。
会是金成安的手下出了问题吗?楚源闭了闭眼睛,自己还没那么天真。
这明显就是刻意留下来的。来往的信件那么多,只留下的这两封,说的事情最要紧。那么背叛自己的是谁?已经非常明显了。
可自己真不敢将金成安供出来,一旦供出来,楚家才真是万劫不复了。可要是什么也不说,金成安斩草除根怎么办?
他的双拳紧握,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睁开了眼睛:“臣无话可说,老臣认罪。而老臣的罪责,还不只是这些。”楚源的眼皮都没往起抬,更没有看皇上的脸色,只道:“苗家人确实是臣所为。勾结匪盗,不仅杀了苗家的人。晋王和鲁王也是臣所为……”
话还没说完,就引起一片惊呼之声。
晋王和鲁王可是先帝的亲兄弟。
而永康帝听楚源说到这里,手却一下子就攥了起来。这晋王和鲁王明明是先帝做的,如今楚源不会这么莫名其妙的将罪责背在自己身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永康帝想起手里的罪证。别人能拿到楚源被北辽来往的书信,那么楚源的手里又会不会有先帝跟北辽联络的证据呢?
有!一定有!
但楚源是不会拿出来的。他这是跟自己谈条件呢。他这是想保住楚家的人吧。
永康帝眼里的怒火一闪而过,这老匹夫还是不认命啊!他手里的证据一旦被自己知道,自己怎么会放任这样的东西流落在别人手里呢。他以为这是保命符,但有时候,那也会成为催命符的。先放一马,等拿到证据再杀了也是一样。这会子谈这样的条件有意思吗?可随即,他心里一跳,这是楚源逼着自己想将案子往后拖。心里电转之间,就想明白了这老匹夫的打算,但他肚子里确实装着许多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自己还真不得不配合着往下拖上一拖。
楚源知道永康帝能明白自己的想法,自然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是在做垂死的挣扎。但如今,自己唯一能给家里争取的,就是这一线生机。有了这个缓冲,楚家就能留下一条根来。他的视线往林雨桐身上一瞟,跟林雨桐不期然的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叫他心里又升起了希望。楚家人能不能活着,或许有机会,可以跟这位云隐公主谈谈。自己手里也有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永康帝眯了眯眼睛,伸手抚了抚额头,只觉得头晕眼花。
“陛下!”来福伸手扶着永康帝,那边太子也赶紧过来,扶着永康帝坐在龙椅上,“父皇不要为了这样的人伤心了。”
下面的大臣,也以为皇上这是被楚源气的。不光是皇上没想到,大家都没想到这位还真是个大奸大恶之人。
“陛下!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宋成作为御史,第一个站出来,“通敌叛国这一条,就足够诛杀九族的!”
诛杀九族?
众大臣默然。拜托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这九族是包括出嫁的女儿和外孙的。谨国公府一家都涵盖在里面了。自然也就包括云隐公主和驸马。别看这不是楚家的正经外孙,但礼法上是,那就是!有好处的时候轮不上,但这种事,谁也躲不了。
你要砍人家九族的脑袋,你问问这大殿里,有多少人跟楚家的关系都在九族之内。姻亲故旧多了。这会子谁都怕受到牵连?
郭常和看了宋成一眼,这个不长眼的,转眼就把不该得罪的都得罪了一遍,他轻叹一声,走了出来,“陛下!楚源虽已认罪,但这其中细节,还有许多不尽不实的地方。该交给大理寺详加审问的。之后再定夺。”
永康帝脑仁疼的嗡嗡的响,只听见一个说要杀,一个说延后再杀。两人的意见相左,但他知道楚源的事不能急,更不能这么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