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佩服不行!
他抬起头朝李卫的方向看了一眼,李卫会意,马上安排人乘着小船离去。
弘昼这才拍了拍像是没了筋骨的王舜,“别这个样子,命好歹是留下了不是吗?这么着吧!你好好的出去,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等小爷确定收到钱,就着人总你离开。”
王舜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一出去转脸看见被人围在中间的李煦,都恨不能马上扑过去咬死他。
这幅样子大家看在眼里,马上像是明白了什么。围着李煦的人瞬间退开了,甲板上瞬间就静了下来。
李煦皱眉,抱拳对王舜行礼,“王大人,在下可有哪里得罪了?”
王舜皮笑肉不笑,“得罪!岂敢岂敢!在下得恭喜李大人才是。李大人高升有望,怎么?是升巡抚还是总督啊。”
这不是开玩笑嘛。升官不是这么一个升法。
再说了,先帝都没给升,指靠当今吗?这不是指屁吹灯吗?
但王舜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总有个缘由。想起莫名其妙就被关起来的巡抚和布政使,再想起之前李煦叫了弘晸说话,之后弘晸就过来跟五阿哥说了什么,这才有了五阿哥大怒,紧跟着两位大人就被关了。如今王舜出来又是这么一副样子,看来李煦在这里面没说什么好话。
这贪污往往都是上下串通好的,所以逮住了一个剩下的想跑基本都跑不了了。
瞬间,大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着李煦的眼神就都有些冷了。
小路子从船舱不大的窗户将外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楚,低声跟主子禀报,“狗咬狗,要咬起来了。”
咬不起来!
弘晸摇了摇头,咬不起来的。李煦可不是这样的沉不住气的人。
果然,李煦二话不说,只朝船舱方向走来,对守在门口的李卫道:“李大人,请代为通传,就说李煦求见。”
李卫收了冷脸,笑的跟朵花儿似得,“是李大人啊!请进请进!小主子早就交代下来了,李大人来了,直接进去就是了。”
正说着,笑的一脸谄媚的小路子就迎了出来,“李大人来了,快进快进。主子正等着呢。”
李煦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冷的。
太可怕了!
杀人于无形啊!
一只脚迈出去,就听这小太监正个李卫说话,声音不高不低,估计想听见的都能听见,“李大人上了年纪,爱吃口甜软的,打发人赶紧做了送来,这湖上风大,大人要是有多带的大衣就先拿一件应付应付,可不敢叫老大人着凉了……”十分贴心的样子。
李卫一边应着,一边招手叫人来细细的吩咐。小太监这才满意的进去了。
李煦进去的时候,就见五阿哥跟弘晸两人正在下棋呢,连理都没理他。
这戏做的啊!
李煦上前请安,弘昼只摆手,一句要说的都没有。
“五阿哥!”李煦主动叫了一声。
弘昼手里拈着白子,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然后又轻轻将棋子落下。
李煦皱眉,规规矩矩的跪下,“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这老狐狸啊!
弘昼只得站起来,拱手朝京城的方向,“圣躬安!”
这是见钦差的正常程序。先是对着钦差跪拜,问圣安否?钦差是代天子巡幸,受这一拜,转告臣下圣体安康。
弘昼不搭理他,他来这一手弘昼就不能不搭理了。
“李大人请坐吧。”弘昼语调平和,“你请见可是事?”
这世上几乎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还问自己是不是有事?李煦心里更一团火烧似得,“臣就是想问,何时能返程?如今天寒地冻的,晚上冷的很。尤其是这飘在湖上,寒气更重。外面的官员都是署理一方政务的官员,事务繁忙,在这里耽搁不起……”
“想回了?”弘昼坐在,看着棋盘,“想回也容易,拿银子来赎人。写个条子,本阿哥着人去取,银子来人就可以走了。反之,就继续待着吧。”他又放下一个棋子,“要是没记错,李大人在任上还亏空了三十八万俩,拿银子就叫人送你回去,该干嘛干嘛去。”
“五阿哥!”李煦蹭一下站起来,“万岁爷可知道您如此行事?他们不是宫里的奴才,他们是朝廷大员,是朝廷的脸面,您不是绑匪,您是皇阿哥。如此行事,朝廷的脸面何存?皇上的脸面何存?”
“脸面值几个银子?”弘昼跟个小痞子似得,“本阿哥只知道国库空了!钱去哪了,被你们一个个的搬回家了。朝廷要打仗没银子,皇阿玛想给百姓修桥铺路没银子,皇阿玛想叫天下的孩子都有书读还是没银子。你跟本阿哥说脸面!”
他抓起桌上的茶壶冲着李煦砸过去,哐当一声落在李煦的脚边摔成了碎渣,他手指着李煦,“你跟本阿哥说脸面?好好好!本阿哥还不妨告诉你,朝廷不要这脸面,皇阿玛也不要这脸面,本阿哥也不要这脸面,但咱要银子!记住!要银子!谁不给银子小爷就敢把你们扔水里喂王八!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十二岁的孩子,个子不高,脸长的还很稚嫩,身上的痞气一收,倒是真多了几分凛然之气,李煦不由的被这气势所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叫他清醒了些,“将朝廷大员扔水里?哈哈哈……不是老臣小看五阿哥,您还真不敢……万一谁有个万一,这刀笔史书……”
“呵呵!”弘昼脸上露出几分调皮之色,“今儿听吴大人说了半天的高邮湖,本阿哥才知道,高邮湖有一奇景,叫做龙吸水。本阿哥此次带着江南的文武官员,就是为了拜谒先帝的。你们可是先帝的忠臣啊。想来先帝是舍不得你们的。那龙吸水是什么,想来久在江南的李大人是知道的。也许先帝就恰好显灵了,恰好就带走了你们这些忠臣呢。”
李煦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理由真是!
死了也是白死了吧。
李煦的脸都白了起来,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只是看上去有点调皮的孩子怎么能相出这么恶毒的主意来。
弘昼对着李煦一笑,“这多好,至死你们都是先帝的忠臣。能永远的陪着先帝,你说好不好?”
李煦直觉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今儿这一船人在这里出事了,只怕都能用意外掩盖下去。这里飘在湖上,连跟外面通消息都不能,更不要说是调兵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糟糕的是,唯一有调兵之权的就是巡抚了,可巡抚吴存礼已经被关起来了。
弘昼抬起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着,“说起来,小爷不是不想双手染血,实在是不想叫你们死了还不得不说你们是忠臣。那时候小爷想抄家都找不到由头。所以,不是实在不识趣,小爷真不忍心赶尽杀绝。只是要银子儿子,又不是要命。人家那诗里怎么说的,千金散去还复来嘛。俗话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皇阿玛没想杀老臣……”但得你们现实忠臣,“皇阿玛要的是江南稳……”但求稳不意味着纵容贪污腐败,“有了这两条,你怕什么呢?”
弘晸一边收棋子一边扭脸对李煦道:“李大人,这点银子对您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光是您家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价值都差不多抵得上了。要是实在没有现银,这些东西拿来抵债也是一样的。要是还想当差,这也不是难事,不是还有将功抵过吗?当年您对先帝的忠心拿出两分放到万岁爷身上,何愁位置不稳呢。”
撺掇着他继续打小报告。
休想!
就算要说,对这两个没有半点信义的小崽子也说不着。不过他们也有说的对的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钱先还了再说,走一步看一步。他心里还真有点害怕这愣头青真给自己扔到湖里去。虽然不会叫自己真淹死在里面,可这泡水里不遭罪吗?这么大的年纪了。
“老臣写条子……”说着,就去抓桌上的笔。
“现银给了人马上就放,要是拿东西低价,那等东西出手之后才能放人。”弘昼又补充了一句。心说,东西虽说价值也不低,但我总得挖出你放银子的老窝来吧。
李煦手一顿,到底咬牙写了。
打发了人去李家取银子,弘昼就谁也没见。晚上也没叫这伙子真在甲板上冻着,而是在大仓里,那里铺着通铺,挤一挤足够了。冷不着谁。
天一亮,一艘小船就靠了过来,揭开一看,十几箱子金银连同珠宝在初升的太阳光的照射下,几乎刺瞎了人的眼睛。
李卫拿了册子递给弘昼,“一共七十八万九千七八两,另各色珠宝古董三箱,已经登记造册……请阿哥爷过目。”
弘昼粗略的看了一眼,就叫了王舜,这小老头个子不高,弘昼刚好能拍到他的肩膀上,“到任上好好干,前账这就一笔勾销了。以后千万不可如此,记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王舜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再不敢了。”
弘昼这才放王舜上船,“赶紧吧。耽搁了这一天时间,不直到积攒下多少公务……”
王舜在殷殷嘱托中上船,然后众人就看着船慢慢走远了。
船去了哪里?送王舜回任上?
谁也没猜到,这艘船缓缓驶进了运河的河道,一路往北疾行而去……
重返大清(24)
船上的气氛不错,湖光山色,成群的野鸭水鸟不时的从头顶飞过,芦苇成片映照在冬日的暖阳里。甲板上,刚捕捞上来的鱼虾经过御厨的手,鲜香的差点叫人把舌头吞下去。
江苏巡抚吴存礼吃的矜持,他坐的位置比较显眼,紧挨着弘昼坐了。次序还在弘晸弘暄和弘暾之上。
他摸着一把大胡子,边吃边跟弘昼聊:“这高邮湖可是咱江苏的第三大淡水湖,因水位高于京杭大运河而称为悬湖,若干小湖,其中较大的有珠湖、甓社湖、平阿湖等36湖泊,且湖湖贯通,总面积极大,为淮河入江水道。水面宽广,环境优美,物产丰富。高邮湖大闸蟹、高邮湖龙虾味道都极为鲜美,鱼虾的产量也很大。”说着,还不由的抬手指一指从湖面掠过去的鸟儿,“野鸭、白鹭阿哥想来是常见的,您再看看那些是什么?”
弘昼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连连摇头,表示没见过。
吴存礼哈哈就笑,“白鹩、丹顶鹤、白鹭每年秋天都会飞回来,在此繁衍过冬。如今是稍晚了一些,要是再早两个月,这高邮湖上可热闹的很,咱们江南文风鼎盛,每到那个时节,大批的文人举子来这里游湖赏景,那才是盛事。”
“那也得是吴大人治理地方得力之功。”弘昼亲自给斟了一杯酒,“敬吴大人。”
李煦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眉头都拧成疙瘩。这跟预想的还是不一样的。以为四阿哥为了功劳也会力查到底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结果。
也是!江南真不是那好动的。
这会子他倒是忧心起来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将李玉堂推出去的事泄出去可不是玩的。自己那点心思,这几个毛没长齐的小崽子不清楚,但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却是知道的。李玉堂是什么样的人谁心里没数?点了这个人,这个人就敢把肚子里那点货全都往出倒腾。
要叫这一伙子知道自己的用心,恐怕不用等万岁爷过了孝期收拾自己,这伙子就能把自己抽筋扒皮,所以,这事真不能叫联系到自己身上。
于是绕过人群,走到正在跟布政使李世仁说话的弘晸身边,“阿哥爷,借一步说话。”
说着,还朝布政使拱拱手,“李大人,见谅见谅。”
布政使的官位可不低,要有一比的,大约相当于一省民政厅和财政厅的厅长。可这人对李煦,那是相当客气。这织造府衙门,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行走机构,隶属于内务府。跟朝廷官员那是两回事。这人家位虽不高,却又密奏之权,见官都高一级的。
见识李煦过来截人,他笑眯眯的抚着胡须,“请便请便!一会子过来一起喝一杯。”
“一定一定!”人家客气他就更客气,腰弯的都快九十度了。
弘晸眼睛闪了下,不得不说李煦这人确有本事。先帝宠信是一码事,但这也跟他自己处事谨慎脱不开关系。
跟着李煦到了船头,上面只有几个船夫样子的人来回走动。
弘晸往船舷上一靠,“李大人可是有事?”
李煦小心的看看,这才转脸过来,背对着众人面对着湖水低声道:“阿哥爷,之前的事,还请您守口如瓶。”
弘晸心里一笑,“李大人可真是个识时务之人啊。”
一看情况不对立马转头的决断可不是谁都有的。
李煦哪里听不懂这话里的嘲讽,他心里闪过一丝怒色。这要是先帝在的时候,别说是他这样的小崽子了,就是小崽子他爹来了,都不敢这么对自己。但如今……到底不是往昔了。他的心里倒有几分真的缅怀先帝了。心里再不高兴,面上还是老样子,“说起来,奴才跟九爷也算熟识……”
弘晸眼睛一眯,这是打算用自家的老子压自己了。
凭什么?
只顿了一下,他就拍着胸脯保证,“这点深浅小爷还是知道的,李大人尽管安心。随后会跟五阿哥说一声的。”
李煦认真的看了弘暄一眼,这话能信吗?
随即弘暄说了一句,“想来李大人还是懂规矩的吧。”
只这一句话,李煦反而安心了。懂规矩?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意思意思。只要肯要钱,那这事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他连忙道:“阿哥爷尽管放心,奴才懂不懂规矩,九爷是清楚的。”
弘晸心里七上八下的,别最后查来查去,里面都是自家老子的旧账吧。要真是这样,看来这次的功来先别要了,给自家老子顶罪算了。这功过相抵,也别叫万岁爷罚了。自家那阿玛……说起来也是不容易。
这样想着,走向弘昼的脚步更加坚定。
弘昼正跟吴存礼说话,两人说的都是江苏名吃,吴存礼正邀请弘昼去家里坐坐的。
见弘晸严肃着一张脸走了过去,两人停住了话头。
“五阿哥。”弘晸过去冲弘昼行礼。在一起再怎么熟,在外面尊卑得分清楚。
弘昼知道这个道理,脸上带着笑,受了礼之后却很热情,“大哥过来坐。”
弘晸过去贴在弘昼的耳朵上低声道:“李煦怕漏了风声……咱们不如将计就计,这老东西不把他逼到无路可走估计是不会吐口的……”
弘昼垂下眼睑,但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正想找个机会发难呢,弘晸就来说了这么一句话,可不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递了枕头。
因此在弘晸说完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的时候,他露出几分愕然来,先是看向很远的一边站在船头的李煦,然后又看向弘晸,最后看向一边的巡抚吴存礼。然后又看李煦,再看吴存礼,在两者之间两回的看了好一会子,小脸上的表情由愕然到不可置信再到怒不可遏。这一番变化,看的离弘昼近的巡抚吴存礼和布政使李世仁看的不由的皱眉,这是怎么了。
只有弘暄和弘暾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弘昼的这番作态可太夸张了。两人一个剥虾一个挑鱼刺,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样。
弘晸则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弘昼边上,谁看他他都不抬头。
弘昼猛地就站起来,胳膊一拂面前摆着的盘子碟子一股脑的都掉在甲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原本觥筹交错的酒宴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顿时就静了下来。
“岂有此理!”静下来之后弘昼这句话可就清晰无比的传入各位大人的耳朵里了。
这是说谁呢?众人面面相觑。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谁能站出来说说怎么回事?
正纳闷呢,就见五阿哥满面怒容的站起来,快步进了舱房。
这?
吴存礼看弘晸,“阿哥爷,五阿哥这是?”
弘晸意味深长的朝李煦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吴大人跟家父和八叔的关系一向亲厚,提醒一二也无妨……”说着,又看向远处的李煦,“有句话叫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言尽于此,吴大人好自为之。”
什么叫家贼难防?
谁是家贼?
顺着弘晸意味深长的视线,吴存礼看向站在船舷边朝这边拱手致意的李煦。
是他?
为什么是他?
可为什么又不会是他呢?
他本来就是打小报告的眼线出身,能希望他是什么人呢?
可是他到底是说了什么,才叫五阿哥扬长而去?
刚才看着五阿哥的意思,皇上还是安抚江南居多的。本来悬在头上的三尺剑都已经移开了,难道谁还想杀个回马枪不成?
他扭头跟李世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追着弘昼的脚步而去。结果刚到舱房门口,就被一个高大的麻脸汉子给拦住了去路。
这位以前不认识,现在不得不认识,这也是这次的钦差——皇上潜邸时的奴才李卫。
是不是的都不要紧,反正李卫自己是这么说的。
“两位大人请回,五阿哥现在不见人。”李卫说着,语气就和缓了下来,“五阿哥年轻气盛,一会子消了气就好了,在下给大人们安排了房间,请随我来,在湖上风大,万一病了在下回京没法跟万岁爷交代。”
两人一想也是!
跟着李卫就上另一头的舱房去了。
等人进去了,他还贴心的问,“外面有咱们的人守着,两位大人尽管安心,要什么叫他们跑腿就是了。要是有不想见的人……在下替您打发了?”
那就再好没有了。
外面那些属下这会子肯定个个都想打听消息。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下避一避的,刚好也有机会冷静冷静,把今儿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好好的想想。
“有劳了。”两人待李卫都非常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