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星受不了宿舍那些人旁敲侧击问,直接就出来了。
可这出来之后,才发现没地方可去了。
爸不在妈关着,想找姐姐吧,离自家太近。出了厂子一路走,竟然是不知不觉的走到林家的门口了。
大垚还上着夜校,回来的本来就晚。一到门口就看到坐在门墩上的人。刚开始还以为是妞妞,他就说:“两口子吵架了?”
这一出声,把林晓星唬了一跳,她抬起头,看看是大垚,就赶紧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大垚一看是她,这是怎么话说的?
要是有地方去,她也不会到这边来。
两人默默的对视了几眼,大垚推开门:“来了就进来吧。”
老太太都歇下了,这又起来。
常秋云是知道范云清出事的事的,这孩子一来,她估摸着是为了这个。就说:“着急也没用,这事只看人家怎么处理了。我问过师部的一些家属了,她们人头熟,都帮着打听了。她们有都是老战友了,都说试着说说看。应该是不会隔离太长时间,很快就会放出来了。”说了又问她:“吃饭了吗?”
“不饿!”林晓星鼻子一酸,紧跟着又赶紧擦了眼泪。
但等她坐到炕上,常秋云还是递过去一碗荷包蛋,“吃吧!吃了就能睡踏实了。”
晚上叫她跟老太太睡了,常秋云自己去了厢房去睡。
奶奶好歹是亲的,有些话,许是愿意跟她奶说呢。
躺在被窝里了,林晓星到底是叫了一声:“奶!”
老太太愣了一下,还是应了,“睡吧!不早了。”
“我想离婚。”林晓星翻了个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等老太太说话,就又说:“我啥也做不好,苏瑾他妈不喜欢我。”
“能喜欢你才怪。”老太太直说,“要是大原和大垚找个跟你一样的姑娘回来,我也不喜欢。”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林晓星吸吸鼻子,就说。
“喜不喜欢你,你也是我孙女。”老太太就说:“别先怪别人不喜欢你,你得先看你办了几件讨人喜欢的事。不管谁说你,你都当是耳旁风。你爸你妈说你难道不是为你好,还能害你?如今吃到苦头了吧。这人这一辈子,不一定能享福,但一定会吃苦。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谁从生下来到走完这一辈子,是不用吃苦的。如今尝到苦的滋味了,还不算晚。年轻的时候吃点苦,这不叫苦。就怕顺顺当当的到了老来才吃苦,那才是真的苦。”
“那我这吃苦,就是得学着叫她喜欢吗?”她并不想这样。
“不是叫谁喜欢。”老太太就说,“你学做饭,学洗衣服,学跟人家一样计算着过日子,不是叫谁喜欢的。你得为了你自己学。学会了,她喜欢你也罢,不喜欢你也罢,与你有什么关系。等到那个时候,真觉得还是过不下去,哪怕是最坏的情况要离婚了。你也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你离了谁也一样能过日子。你啊,从小学的就是一个‘靠’字。小时候靠娘舅,等大了,你爸你妈回来了,你又开始靠你爸妈。自己结婚了,说是不靠爸妈了,可还不是万事都得靠你女婿。以后呢?等有了孩子,孩子大了,你又要靠孩子……嘴上说是什么新时代的年轻人,可骨子里呢?一遇到事就先想着找这个找那个。肩膀上担不起一点的事。你得想着,你不能靠谁一辈子。将来有了孩子,孩子得靠着你才能长大,你爹妈也有老的一天,他们许是还有靠你的一天。你跟你舅家亲,这都没啥。人家养了你,真要翻脸不认人,那是白眼狼。他们那个情况,许是以后要靠着你的时候更多,你只问问你,他们真要你,你靠得住吗?”
林晓星扭脸,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啥也没说。
以前舅舅舅妈总说:没事晓星,有舅舅舅妈呢。
后来妈妈说:没事,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有妈妈呢。
结婚前苏瑾还说:以后就有我了,有我啥也不用你操心。
如今舅舅那边回不去,他们忙着表姐的事呢。爸爸不在,妈妈被隔|离了。苏瑾把她仍在宿舍去陪他妈了。实在不知道该去哪了,才来了。
这个不怎么亲近的奶奶却说:别指靠谁,除了靠自己谁也靠不住。
疼她的人都不会这么说。但这么说的人,她第一次觉得,未必就是不疼她。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这一晚上,她睡的特别沉。
常秋云起来做早饭的时候,林晓星还没起了。老太太就跟常秋云说:“等她起了,就叫她回去。”
这是怕常秋云觉得林晓星碍眼。
可老太太这么小心翼翼的态度也叫常秋云心里不落忍。老太太被说是婆婆,可她进林家的时候才八岁。对自己那是比亲妈的恩情都大。没生却也好好的把自己当亲闺女似的养着。后来成了儿媳妇了,婆媳俩也从来没红过脸。本该到了随心所欲的年纪了,如今为了这个孩子,却又小心的来看自己的脸色。
她就说:“我早说了,过日子得朝前看。有这么个孩子,谁也不能真当没有过。总得接受,又何必别别扭扭的。您别管我,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着就出去,“给妞妞捎羊奶的车快了,我顺道叫人家捎句话。”
于是林雨桐接了牛奶听了捎来的话才知道:林晓星昨晚上跑回林家去住了。
为啥的跑去的她也不知道,糊里糊涂的。
苏瑾出来准备去食堂买早饭的时候,林雨桐就问呢:“晓星回林家去住了,你知道吗?”
啊?
不知道啊!
“那我跟你说一声,晓星在林家。”她这么说了,就回去弄早饭了。自己能讲究,孩子不能讲究。怀孕了,这吃的还是要注意的。
苏家母子俩对付了一口早饭,就赶紧带了东西,去了林家。
老太太叫林晓星去厨房呆着了,她自己留下来招待这亲家。
人家姑娘半夜跑回娘家,苏大婶见了老太太就有些尴尬:“……年轻人,拌几句嘴,就跑出门了……”
老太太不说这个,只笑了笑叫人家喝茶:“是啊,不懂事。听说你病了,她还跑回来,就更不懂事了。”说着,不等对方说话,又问,“师部这医院挺好的,要不要去瞧瞧。”
自己的孩子是不对,不对的地方可能还更多些。但作为长辈,怎么教导都成。但她顶顶看不上的就是这种装病拿捏孩子的。
说真的!要是晓星不好,她这做婆婆的别说骂了,就是气头上上手打几下,她都不会说人家什么。既然是长辈,还是嫡亲的婆婆,怎么教育孩子都没关系。可话反过来说,你这做婆婆的就全都对了?你说你又是装病,又是不叫俩孩子躺一块,这合适吗?长辈睡床这是应该的,但你说你叫你儿子跟你一块睡床,叫儿媳妇睡地上,啥意思啊?
这种下马威就有点蠢了。儿媳妇融进一个家本就不容易,完了还明显的排挤她。就是气头上,这么做也不合适。
苏大婶也有些尴尬,可还没等诉苦呢,老太太又说了:“……听说你来是因着记挂孩子来那事肚子疼的。你是不知道,以前啊,这孩子养的也可好了。就是睡地窝子睡的,身上寒气重……”所以你说你是因为这个事来的,还抓了药叫孩子吃。说是关心吧,可你却还叫孩子睡地上,说是关心儿媳妇,这话我也得信啊!你说叫儿媳妇跟你睡床,叫儿子睡地上,这事你咋做不来呢?那之前关心孩子来身上肚子疼的这份心……到底真不真呢?
这话一出来,把苏大婶说的满面通红。
老太太说话,点到即止。紧跟着跳过去又说:“听说偷着把家里给陪嫁的行军床都给卖了,要给你补身子。”说着又看苏瑾,“你媳妇没地方住,你也不说晚上把她送回娘家来……”
啥都是我家的。因为婆婆装病,都把陪嫁卖了给婆婆补身体。家里的大床还是我家孩子的陪嫁,你们母子倒是睡的舒坦了,咋就不想着给她找个睡觉的地方呢。
苏瑾只觉得脸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大婶心里却道:人家这是说,俩孩子结婚安家。八成的东西都是娘家准备的,你家是想占着有本事的老丈人,想要能陪嫁那么多的姑娘,还容不得这姑娘一点毛病。换言之,我家的姑娘要是色色都好,你家孩子又配得上不?
不疾不徐的把人给顶回去。但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却单独叫晓星,表情有些严厉:“为你说话,不是说你就都对。护着你,是因为你是我孙女。但过日子,靠着娘家撑腰,终不能长久。你好好想想去。”
这次林晓星没犟着,跟苏瑾一起送婆婆上了火车。
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在门口等着的范云清:“妈——”这就放出来了吗?
范云清低声解释:“……认错态度好,下放一线了。”然后看了看苏瑾,才又皱眉说晓星:“我这一来,就听你们楼里的人说了,你婆婆来了。现在人呢?你是不是又犯倔了。那是你婆婆,说你你就听着,病了你就伺候着。这是做小辈的本分。你是不是又犯倔了……”
说的苏瑾都尴尬了起来,林晓星更是变了脸色……
旧日光阴(18)
但不管确定不确定,这事都不能找林百川。
况且,这也找不到啊。
别管是剿匪还是干啥去了,军事行动就是军事行动。还叫你跟家里的联系时时保持畅通?
做梦呢!
这是个常识问题。
林雨桐就说:“部队怎么走,走到哪里,怎么联系,这都属于军事机密。我上哪知道去,爹也不可能跟我说啊……”
林晓星气的跺脚:“每次用到他的时候,他都不在。”
林雨桐的表情就严厉起来:“你这是无理取闹。行军打仗那是开玩笑的吗?动辄就是战士的生命,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脸一冷,声音一硬,林晓星就先软了。
觉得这个姐姐瞪起眼睛来,是比爸爸更可怕的。
她的嘴角动了动:“那怎么办?我妈被审|查了……出事的不是你娘,你当然不着急了。”
这话也没错。
林雨桐是不为范云清着急,但还真怕这事影响到大原。
就说:“你先回去,别叫你婆婆又觉得你不着家,这事我打听打听。回头告诉你。”
林晓星好像有点不信:“你打听?你上哪打听?”
林雨桐白了她一眼,只问一声:“你走不走?你不走咱们就在家慢慢的说,你还是不着急。”
“我走!”林晓星说着就转身回去。
不过却把家里的门帘子撩起来时刻专注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看见林雨桐从楼道里走了过去,心才彻底的放下。
苏瑾就问:“怎么了这是?你盯着大姐干什么?”
林晓星看了一样躺在床上的婆婆,轻轻的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明显有事嘛?
苏瑾感觉得到,她整个人都心不在焉起来。
林晓星可不是心不在焉吗?心跟着林雨桐都跑了,还寻思着,她到底是找谁打听去了。
能找谁打听,自从进了厂子,交际圈子就是固定的。
她也没绕圈子,直接去找赵平去了。
赵平的老婆人不错,在厂子的档案室工作。是顶顶清闲的了。林雨桐之前就认识她,福利票换的东西,隔三差五了碰上都塞一些给她。半斤点心一斤肉的,又是跟林百川老交情的人了,林雨桐送的没负担,那边收的也坦然。私底下又是叔又是婶子的叫着,其实相处的挺亲厚。
要不然像是马上入d这种事,也不会落到四爷身上。
四爷的能力有目共睹是没错,但也得有人给机会往上提啊。
无疑,赵平就是那个不遗余力提拔四爷的人。
因着关系一直处的不错,等真的有事了,林雨桐上门,反倒是不能拿东西。
啥也不带,这才是亲近。带了礼,这性质就变了。
赵家两口子挺意外的,“你说你这孩子,大着肚子跑啥呢?我们还想着,看是小苏带着晓星过来呢还是他自己过来。”结果把你等来了。
赵家婶子挺感慨的:“也是难为你了。”
这种关系,还能替范云清出来走动,殊为不易了。
林雨桐笑了一下:“……光是听晓星说了一嘴,但这到底是为的啥事,她却是一问三不知。”
没叫人家想办法,就是单纯来打听情况的。
赵平心里对林雨桐的评价又高了两分,知道什么事能开口,什么事不能开口。真叫自己想办法帮范云清,他还真没这个能力。这事就不适合沾手。
他就说了:“小范这个人啊……想法简单。要是细碎的小事,那还不至于动了那么大的阵仗。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据说是她侄女的工作问题。范家有个上过大学的姑娘,她呢,就给安排到省报报社工作了。”
林雨桐目瞪口呆:“怎么能呢?”
赵平一摊手:“说是校对的工作。可再是校对的工作,那也是宣传阵地的喉舌。范家是个什么情况?这个大家心里都有数!安排工作也不是不能叫她安排,哪怕安排到工厂,大家也都还接受,一点私心再加上要求劳动改造的态度,顶多就是批评批评就过去了。可她倒好,直接给安排到省报去了。省报那地方,可都是知识分子。不像是咱们工人,淳朴,包容。有点小错,不爱计较就放过去了。可知识分子,本身就书生意气。举报信写的声情并茂,一封接着一封的,不查都不行。这事要是没有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那些笔杆子,可不答应。如今那范家的孩子已经被辞退回家了。”
“那么对范主任,会是个什么处置结果?”林雨桐又问了一句。
“一般情况,就是写检查,先停止工作。”赵平皱眉,“她是老革|命了,处分会有,但是不会太过分。最坏的情况就是降职,然后发配到生产或是基层一线。”
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坏的结果就是叫劳动改造呗。
林雨桐就明白了:“谢谢赵叔,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错了就是错了,接受组织上处分也是应该的。”起身就要告辞。
赵平倒是把人拦住:“……最近厂里会开一个积极分子培训班,你要是能坚持,就报一下班。每天晚上也就是四十分钟,学学理论知识。完了写入d申请……”他带着几分提点的语气,“对你以后的工作,是有帮助的。”
明白。
林雨桐道了谢,就从赵家出来了。赵大婶还塞了半篮子草莓,“别人送的,我跟你叔也吃不了。”
林雨桐就接过来了。
这两口子只一个儿子,而他们的儿子在林百川的师里面当兵。
照看对方的子女是两个男人之间不需要说都有的默契,但是女人能这么积极,一是林雨桐会做人,二是照顾了人家闺女,盼着人家照顾照顾他们儿子。
人同此心,常情而已。
回来的时候,林晓星在楼道里,站在她家的橱柜前假装很忙的样子。见了林雨桐赶紧就凑过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林雨桐去开门,林晓星紧跟着进去。
林雨桐朝门外看了一眼,直接去了阳台上。
等林晓星跟过去,她才把打听到的事情给她说了:“……这事不比别的事,还要个证据什么的。这事直接就是板上钉钉的。范舒拉要是走正常程序,光是政审这一关就过不了。”
“可是……”林晓星低声道,“我妈把我表姐的户口迁出来了,过继在她的名下。”
“你表姐是成年了。”林雨桐还真不知道这一件事,“这跟你还不一样。你的成分是没有问题的,你的父母确实是老革|命。而你从舅舅家出来的时候才十五岁,还是未成年人。不属于定型的那一类人。而且,你来的是厂里,是生产第一线,对政治背景要求的没那么严格。可报社不一样啊。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林晓星咬牙:“我之前也跟我表姐说过,说不管是食品厂还是什么厂,再不行搁在咱们厂,去个档案室图书室工人文化宫这些地方都行。可她偏不,非要去啥报社。我妈也是……真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