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他的肚子果然就疼起来了。肚子绞痛,浑身都抽了一样。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连忙呼喊人,保卫科赶紧把人送到厂里的医务室,得到的结果就是食物中毒。
苗家富脑子里的哪根筋一动,就问年有为:“你昨天都吃什么了?”
“包子……是酸菜馅的……”年有为当然不敢叫人知道他故意吃了什么东西,是谁的主意等等,他皱着眉,抱着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抽烟……我摘了不知道是什么草的叶子卷烟抽了……”
这种情况很常见了。没烟抽是大部分男人的痛。
他这么说,听见的人都能理解。大家也找桐树叶杨树叶抽,甚至是茄子叶子,卷巴卷巴就抽了了。总说是呛死人,可也没真呛死人。
但要说抽了有毒的草叶子,那也不是没可能。
医生不排除这种可能:“……这真是宁肯舍命也不舍烟啊!”
苗家富‘哦’了一声,想着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等打吊瓶打上了,苗家富就私下问医生:“……能不能查出是什么东西中毒……”
“这个……没这个条件……”医生摆手,“如今,到处都是找吃的的人……啥东西都往嘴里塞……我这里最多的就是食物中毒……这怎么查去……”
说的也是。
苗家富就问说:“多长时间能好。”
“一两天就没事了。”医生很笃定:“你们今晚移交都出不了岔子。”
那就好!
出来的时候他还想,看来真是多心了,只延缓一天,又能怎么样呢?
晚上值班,白天他在家补觉。
结果半中午的饿醒了,起来见桌上的碗里有东西,就端起来直接喝了。又找到菜饼子才塞了一个,就听见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咋的了?
谁家出事了?
一出去才知道,哭声是从巷子里传出来的。他跑出去,就看见范舒拉拉着正在洗衣服的范云清的胳膊:“姑姑……快跟我去看看吧……有为不行了……想办法送大医院吧……”
不行了?
苗家富脑子‘嗡’的一声,撒腿就跑。
这可是在保卫科的看管期间,人没了的。
范云清拉着范舒拉跟在后面,边跑还边说她:“那你跑来干啥啊!叫人给我捎信不就行了。”
等苗家富到的时候,年有为已经咽气了。
他急着问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
“是没事了。”医生看向又跑回来的范舒拉:“我还想问家属呢?你到底是给他又吃什么了?”
“就是菜饼子啊。食堂里做的。”范舒拉颤巍巍的过去趴在年有为身上,“再没吃别的。”
“喝什么了?”医生又问。
“喝了……”范舒拉看向范云清,“喝了豆汁,是我姑姑家做的。”
范云清点头:“是啊!老太太用豆腐渣做的豆汁好喝,这个都知道。今儿老太太做了点,刚好她赶上了。老太太给她舀了一碗……还给四邻都送了……大家吃了都没事啊……”说着就看苗家富:“苗科长,你喝了吗?”
“喝了。”苗家富点头,“我现在没觉得有什么事。”
医生就说:“那只能是菜馒头的事了。”
菜干里有没有混进去有害的毒草,这个谁也说不清楚。都是干瘪瘪的一坨,谁知道它们被晾干之前是什么模样?
这事真有这种可能的。
但这能怪谁呢?
怪食堂?
食堂还得怪提供食材的人呢?
可这食材是哪里来的?上面分配下来的。
所以,归根结底,这就是一场事故。
苗家富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灵光了。明显是觉得这事有问题,可又实在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问题出在哪里。
抽着空,过来找四爷说这事:“……怎么就那么邪乎呢?”
林雨桐在一边听着,心里就明白了。
这人,必然是范云清设计杀了的。
范云清为什么要杀他?
第一,他背叛了范舒拉,可范舒拉呢?又舍不得跟年有为离婚。跟这样的男人过下去,范舒拉这辈子算是完了。再说了,年有为平时对范舒拉不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据说家里放粮食的柜子,都是带着锁的。钥匙都在年有为身上。他每天要吃什么,就拿出什么食材来叫范舒拉做。但是多余的,范舒拉是碰不到的。就跟这次的菜饼子似的,要是范舒拉能在家里自主,那怎么会给他吃菜饼子呢。必然是做好吃的。可是,范舒拉没钥匙,给他吃的只能是食堂领回来的菜饼子。然后,疑似这菜饼子要了他的命。好些人都说,这就是年有为的报应。
第二,年有为知道的太多了。拿着范家的钱吃喝嫖赌啥事都干,就是不对人家范家的姑娘好,反过来还以知道的范家的隐秘威胁起了范云清。那么,范云清能不除掉他吗?在范云清的认识里,只是除掉了一个败类。这算是干了坏事吗?不!不杀了坏人,是对好人的不公平。她不认为这么做是错了。尤其是这种知道她的秘密,威胁到她安全的坏人,更是不必手下留情。说实话,这要是放在战争年代的敌后,这做法真不算是错了。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还一点把柄都没留下。食物中毒进医院,年有为当众亲口说可能是抽有毒的草叶中毒的。这可就把范云清撇干净了。哪怕范云清那晚去陪着送饭了,可是除了已经死了的年有为,谁知道中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说不清楚的。人进了医院之后,范云清可压根没接触过。跟她就更是半点关系都扯不上了。是范舒拉自己带着吃喝看她的丈夫去了。至于会不会怀疑范舒拉杀人?这个不存在,范舒拉真要杀人,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给送吃喝了。再说了,谁能想到,一个做姑姑的会杀侄女女婿,要只为婚姻的不忠就杀人,这理由太扯淡。
所以,苗家富是觉得处处违和,却又不知道违和在哪里了。
不知道违和在哪里,是因为你找不到证据。
事实上,以如今的手段,是很难查出问题在哪里的。
而这么拖了半天之后,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因为人拉住火葬场,火葬了!
年有为是因为吃了食堂的饭才没的,所以,范云清为范舒拉争取了住在筒子楼的权利。哪怕是单身了,也不收回她的住房。
这一点,厂里没人有意见。
同时,也做通了范舒拉的工作,叫尽快火葬了,省的年家人再以此为要挟向厂里提更多的条件。
所以,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范云清叫晓星陪着范舒拉去自己家,然后她去帮侄女收拾屋子。年有为的东西也该给年家了。
顺势收拾出来的,还有被藏在墙里的黄金。
墙被掏了一个窟窿,里面塞着金条。她尽数都收了,没叫范舒拉知道。
等她把锁着吃的的柜子钥匙给范舒拉的时候,这蠢姑娘才反应过来:“里面只有吃的?”
“还有什么?”范云清问。
范舒拉小声道:“我爸妈给的金条呢?”
“没有啊!”范云清摇头。
林晓星就说:“表姐,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妈拿了……”
“不是……”范舒拉也急了,“姑姑,跟我回去再看看……”
找到墙角的窟窿,却没找到黄金。
范舒拉咬牙切齿:“这个挨千刀的,肯定都给年家的人了。”又伤心又生气,彷徨不安叫她眼前直发黑,“姑姑……我以后可咋办啊!”
范云清安抚道:“以后有姑姑呢。有姑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不过,你可得听话。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叫你多个心眼。你还说我离间你们夫妻。你看……他就是这么对你的。叫我说,死了也干脆。就他那样,哪怕是我想办法叫他免了牢狱之灾,可是他那名声……傻孩子,你一辈子都得在厂里抬不起头来……”
“姑姑!”范舒拉又哭起来,“人都死了,你还那么说。”
那林晓星看的气啊,转身就走:“就你德行还舍不得!分不清好赖人心,活该!”
年家倒是闹了两场,在范云清的强力干预下,没怎么费劲就给打发了。
那么个人,就这么再一一五厂,消失了。
这天,林百川来看丹阳这几个孩子,才一进厂,就被洪刚给拦住了。
“老林!”洪刚叫了一声,勉强的笑笑。
林百川伸出手:“是老洪啊,倒是一向少见。”
两人握手之后,洪刚马上就道:“她……又害人了!”
而同一时间,范云清也吓坏了。因为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根金条,一片嫩芽,一截草根。
金条,是当日丢失的金条里的一根。
而嫩芽和草根……年有为正是死于这两样东西。
那个比她厉害的人,果然都知道了!
她觉得:一一五不能再呆了!她得走!得远远的离开这里!
那个人,他(她)太可怕了!
旧日光阴(47)
又是一个没下雪的冬天过去,一打春,飘了一点零星的雨丝之后,又没动静了。
春荒又一次来到了。
今年红薯秧子育苗育的特别早,是想尽早的种下去尽早的收获,以期待还能种第二茬。
一到下午的时候,都特别积极的跑到荒地上,平整土地,等着栽苗。
苗栽下了,得用桶提水,然后用瓢一瓢一瓢的去浇水。这还不算完,苗子栽的早嘛,还怕一场倒春寒来了,把苗子给冻死了。怎么办呢?
隔上一段距离就放在一堆湿柴火,想办法点起来,放烟。
好家伙,住在这荒地边上,家里整天烟雾缭绕的。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家在筐子里种的红薯,不用格外的护着了。它们全在烟雾的保护之下。
四爷答应给老家的红薯秧子,连同各家需要的秧子,都在秧棚里育着呢。都不敢提前种的。
许是去年在筐子里种红薯,效益还不差。今年各家都准备了更多的筐子。连屋顶上都摆上了。尤其是住着平房的人家,平房上面一排排的,等过段时间,一定很好看,全都是绿油油的。
往年这个时候,就数端阳在家里干的多。可今年呢?这小子有点神秘,跟厂里几个跟他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一道,吃了晚饭就出去,不到半夜不回来。
每次回来就一身的土。
林雨桐和四爷不问,都知道他这是去干啥了。肯定是不知道踅摸到什么地方,偷摸着种红薯去了。
大人不问,但是丹阳和朝阳问啊,“干啥去了?为啥不带我们啊?”
端阳敢带吗?
“那地方带你们不合适。”他这么说。
怎么就不合适了?
端阳怎么着都不说,四爷背着孩子就跟桐桐说:“肯定在火葬场背后那一片……”
火葬场偏僻就不说了,背后还有一片荒林子。林子的背后,谁知道呢?
谁闲的没事干跑那儿去干啥!
等闲没事的话,白天都没有人去那个方向。
这几个小子倒是有心眼,选了那么个地方。
小伙子长大了,四爷不会管的叫孩子束手束脚,只要不出格,折腾去呗。
结果这一伙子十来个大小伙子这天晚上回来,给闹出件大事。
火葬场那地方,一般人夜里去的话都发毛。也就是这些血气方刚,有点中二,一个比一个吹的大的,觉得他们百邪不侵,没事!都是新社会的新青年,还怕那一套封建迷信。
于是,一个说那个林子背后是个沟,沟里的地湿,几十亩大小的地方呢。另一个就说,管它呢,先种上再说,总比饿肚子强。
半大的小伙子嘛,本来就正是能吃的年纪。
想起饿肚子的滋味,啥也顾不上了。干吧!
这段时间干的其实也差不多了吧,晚上回来一伙子心情还挺好的。端阳还出主意说:“等天热了,咱们找点绿纱,弄几个绿灯笼。就是在那一片走动的时候,也给手电筒的前面罩上一层绿纱……”
几个人嘻嘻哈哈,觉得这主意是真不错。
别管怎么着,荒郊野外的,半夜三更的,看见绿莹莹的东西,想到的都是鬼火。哪怕懂鬼火缘由的人,心里都犯嘀咕,更何况是这个时候这些知识还远远没普及。这点东西不复杂,但是肯定能把人给唬住了。
走到了大道上的时候,几个人嘀嘀咕咕的,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这一走一个来小时才能回到厂里,越走就越累,也没人说话了。一个挨着一个走着吧。
正走着呢,厂子在月光下都能看见朦胧的轮廓了。突然,几个人的脚步顿住了。
那路边的荒草地里,是啥声音啊?
城子就说:“那一片还有地窝子,是不是里面又住上出来要饭的人了。”
铁蛋摇头:“保卫科把地窝子都给封住了。就怕有人饿极了到厂里霍霍……”
那是啥动静啊?
刚从火葬场回来,又听到这动静,心里就不由的发毛啊!
赵重山就说:“怕个球啊!我去看看,你们等着。”
这家伙是厂长赵平家的远房侄子,有点彪呼呼的。还真就过去了!
这一过去,揪住两人。
衣冠不整的,又是一男一女,正干那事呢。
而男的,端阳还真认识。就是范舒拉的男人,那个放电影的年有为。
可女人,却没人认识。看穿戴,不像是城里的。倒像是要饭出来的。
年有为就跪下求啊:“各位兄弟……不……各位大哥……大叔……大爷……只要你们今儿放了我,我年有为以后给你们当牛做马……”
可这不是一个人发现的,是十几个人同时发现的。
一个人两个人的,还可能替你保密。
这么多人呢?哪里有什么秘密!
端阳觉得这年有为脑子也是不怎么好使,这个时间你不管不顾提着裤子就跑呗。
捉|奸捉双啊,先从现场跑了再说呗。
结果在这里求啊求的,求管屁用啊!
果然,这个说不行那个说不行的。谁能说行呢?说行不就是思想有问题包庇罪犯嘛!
然后给揪回厂里了。
从头到尾,这女人都很安静,也不反抗,叫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样的事情,先就惊动了领导了。
厂领导开会,有四爷的事。
因为牵扯到女同志,有妇联的事。
于是大半夜的,两人被叫起来了。端阳也刚进门,就把事情给说了。他其实是能留下来看热闹的,但想想,这样的热闹还是少掺和的好。爸妈开会,弟弟妹妹还在家呢,就又跑回来了。
知道是啥事了,把林雨桐气的不行。这点狗屁倒灶的事,也得把人给折腾起来。
林雨桐一开始想着,是不是那女人是年有为在乡下认识的女人。据说,他在结婚前,就跟乡下的小寡妇有牵扯。她还以为是老情人约会呢。
谁知道不是!
这女人就是要饭出来的,年有为答应给她一个饼子。面对林雨桐,她说的特别平静:“我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吃饭呢。有这一个饼子,就能让我的孩子不饿死。不就是睡一下吗?都要饿死了,还在乎这个。”
林雨桐的嗓子一下跟堵住了似的,在厂里说要动派出所的时候,就说了:“……年有为如何,我不管。但是这个妹子……她有三个孩子。她要是被法办了……孩子咋办?我觉得这件事不光不能闹,还得保密……得叫一个母亲,在孩子面前有最起码的尊严……”
一直平静的女人,在听到林雨桐的话之后,才捂着嘴哭出来了,噗通一声跪在林雨桐面前:“大姐……我谢谢你……家里一口吃的都没了……我男人说是去找吃的,可压根就没回来……我知道,孩子都小,是拖累。他能不要孩子……可我不能……我就是再难,也不能看着孩子饿死……我到厂里来要饭,想着这么大的厂子,送能挤出一口吃的……我碰见了他……”她手指着年有为,“我碰见了他……他说他老婆管的严,不叫他给别人吃的,叫我在厂子外头等着他,他晚上出来……出来的时候带着个饼子……我给他磕头,说等日子好过了,我十倍百倍的还他,谢他的救命之恩。可他跟我说,我不跟他……他就身就走。我哭了,我求了……我把他叫爷爷叫祖宗……可他不给我,不光是不给我,还说……要带我回厂里告我偷盗粮食的罪过……我们村有个偷粮的判了十年……要只是我,我无所谓,逮进去了还有口饭吃……可我那三个孩子都饿第二天了……我不能跑,更不能指望等到天明就能马上要到吃的回去看看三个孩子……所以,我没了骨气了……”
听了这些,谁能去对一个这样的一心想为孩子换口吃的母亲说什么!
一个个的看向年有为:事情要真是这样,那情节就相当恶劣了。
赵平气的拍桌子,指着年有为:“败类!老子要是有qiang,现在就一qiang崩了你。”
年有为本来也不是个有能为的人,吓的当场就跪下了,爬到范云清跟前:“姑——姑……你救救我——”
范云清没动:“作为领导,你这样的职工叫我都觉得羞耻。作为舒拉的亲姑姑……”她猛的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年有为的脸上:“你如何对的起舒拉!舒拉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要干出这对不起她的事……”
这一巴掌打的年有为愣了愣,紧跟着更大力气的抓住范云清的裤腿:“姑,我也叫了你几年的姑姑了,你就真不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跟舒拉好好过日子的。舒拉不能没有我,她对我可好了,啥话都跟我说,没有我她可怎么办……”
范云清的眼睛就是一缩:啥话都跟他说?
这就是威胁了。
这是想告诉自己,范家的那些藏钱的秘密,他全都知道。
范舒拉啊范舒拉,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姑娘!
范云清正想着该怎么说呢,范舒拉就冲了进来。
估计是听说了,进来没看年有为,先看向被林雨桐扶起来的女人。
她二话不说就往上冲,“你这个臭|婊|子……”
林雨桐一把揪住范舒拉,然后朝后一推:“干什么呢?打人?你算干嘛的!”
范舒拉在谁面前都敢横,但是就是在林雨桐面前不敢。
范家跟林家的恩怨,一提起来就是把伤口重新撕裂一次。
这边跟林雨桐较不上劲,回头就看到范云清,然后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姑姑……姑姑……我该怎么办……”
从头到尾都没说年有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