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扶回来,喝了点热水,李月芬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想到她一张口就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端阳刚才楼上下来,听了这一句,就蹭一下跑出去把大门关上了。
朝阳和丹阳扶着楼梯站着一脸惊愕的看向李月芬,怎么恍惚听见她说她杀人了。
四爷皱眉:“不着急,你慢慢说,你杀了谁了?”
李月芬抱着热水杯子:“……那些人找金子找到后半夜,结果没找到多少,就把向党绑在村口的树上……我怕向党半夜里跟人家胡说什么,万一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怎么办……我就偷偷去看了……正好看见他……他快把绳索松开了……不知道哪个瘪犊子绑的绳子,那样别说男人,就是我,挣两下也能挣扎的开。我就过去了,我说你再挣扎,我就喊人了。他就跟要吃了我似的,说我诚心要了他们一家的命……他恨我,真的!他真的恨不得杀了我!他说不光要我死,还要把我的儿女都拉下来……我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我拿了块砖,就一下子砸在他的脑袋上了,血流的到处都是……他肯定死了……怎么办?我杀人了!”
四爷松了一口气:“天都亮了这么长时间了,向天又绑在那么个显眼的地方。要是倒在一边且人死了,只怕早就被人发现嚷嚷起来了。没嚷嚷起来,就证明人没死!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端阳就说:“您在吧,我去!我去找宋璐……别人不会多想啥……”
村里有人受伤肯定是找宋璐的。
林雨桐允了:“快去快回。”
端阳到的时候,宋璐正在院子里刷牙呢。
“你怎么这么早来了?”她含混着,问了一声。
端阳看她:“眼睛是红的,熬夜了?”
宋璐朝前面指了指:“不知道那个谁跟谁结仇了,结果被人拍了一砖,人还昏迷着呢。”
端阳往后退了两步,掀开帘子之后大惊:“宋璐,快来!”
床上哪里有人?只有潘厚朴倒在地上,很显然,有人从后面攻击了潘厚朴。
幸好,人只是昏过去了。
宋璐急着救人,端阳赶紧找村里的人过来,得叫大家知道:向党跑了。
这样的人,敢袭击人之后逃跑,可见非常的危险了。村里的人这么对他,他肯定是恨透了的。这样一个人要是跑出去藏在哪里,祸害人怎么办?
因此,谁都不敢大意,分成几队人,四下寻找。
端阳把宋璐这边里里外外的看了几遍。又有铁蛋和甘草过来照看潘厚朴,铁蛋催他:“你忙你的,这边我看着,保准一点事也没有。”
宋璐也催他:“去忙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能有什么事。”
端阳又叮嘱了几句‘不要出门’这一类的话,这才转身走了。
甘草就说宋璐:“你俩为啥不结婚呢?”
铁蛋就瞪了一眼甘草:“话怎么那么多?”
甘草瞥了他一眼,就说宋璐:“我是闹不懂你们这些文化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呗,偏比别人都想的多。”
宋璐只笑却没言语,叮嘱道:“暂时叫潘叔在这边住着,别挪动。”然后就去一边配药了。
却说端阳回家把事一说,李月芬当时就白了脸,“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的……”
是的!林雨桐和四爷也觉得,这个后患不除,贻害无穷。对方真要迁怒到自家这几个孩子身上,怎么办?
两人当时安抚李月芬说没事,但出了门,却在想办法追查,这向天到底去哪了。
发现他晕过去的时候天肯定都蒙蒙亮了,也就是说他袭击了潘厚朴然后从卫生所出来的时候,天肯定是已经亮了。天亮了,外面走动的人就会多起来。他得避着人,能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从村里过的灌溉高渠。如今正是春灌的时节,渠里面的水得有一米多深。这么深的水,人在水里游,顺着水渠朝下游去,是非常快的。水渠沿岸非常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水渠放水的时候,非必要,很少有人过去。地处北方,会游水的人可不多。换言之,就是那地方危险,不会有人靠近。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林雨桐和四爷从距离卫生所最近的一片玉米地里穿过去。玉米地离卫生所百十来米,要是以往,早上肯定外面有人走动。但昨晚大部分人都是后半夜才睡的,起的晚点又走远真没碰到什么人,就这么顺利的进了这片玉米地。玉米地的秸秆还没处理,就那么以干枯的姿态立着。荒地中间,就修着小沟渠,水只到小腿肚深。在这一段小水渠边上,发现了脚印。沿着沟渠而上,是大渠。
果然,这就是最快的逃生捷径。
在放水的闸门附近,两人发现了脱下来的衣服,衣服上还沾着血迹。基本能确定,向天就是从水渠里逃走了。
可是他这一走,能去哪呢?
四爷和林雨桐往回返,打算叫林千河派人沿着水渠再找找去。
两人找林千河,林千河放下电话也正要找四爷。
“快!铁路那边的电话……你哥出事了……”林千河这么说。
金老三?!
林雨桐和四爷对视一眼,心道:坏了!水渠和和铁路几乎是并行的。难道……
已经有人通知刘铃铛和疙瘩了,这母子俩有些忐忑,四爷用了厂里的车,一行四人就赶紧过去。
结果,看到的情况太惨了。
老三几乎是整个人被火车碾成了两截,身上血肉模糊。
到底是他不小心晕倒在了铁路上,还是因为卧轨自杀,没有结论。
林雨桐也没顾得上过去看,因为刘铃铛整个人都晕过去了。疙瘩整个人都瑟瑟发抖,一边叫着爹,一边叫着娘。
四爷去了金老三平时巡路住的小屋子,看到翻乱的衣柜,还有床单上的一片潮湿,就明白了:向党来过了。
老三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自杀。
四爷用了车站的电话,给村里去了电话,叫他们来几个人帮这收尸。然后就只能争取最大的利益,比如疙瘩工作安排。
不管怎么样,老三是死在了岗位上。单位该有的抚恤还是得有的。
他有老娘要赡养,有孩子要抚育,怎么安排呢?
这样的事,人家就说了:“给老娘赡养费,一个月二十块钱。”而疙瘩算是接班了,不过鉴于孩子小,他父亲又因公殉职,所以没叫孩子巡路,而是安排在了调度站。调度站就在中远重工边上,这个调度站就是为了中原重工才专门修建的。算是在家门口工作。刘铃铛本身有工作,厂里一次性给了两百的抚恤金,就算是这一码事过去了。
人家这么安排真是考虑的周到了,老人按月拿抚恤金,孩子有了工作。给了媳妇一笔钱,媳妇年轻,要是想走一步,还能再走一步。
四爷答应下来,这事就这么定了。
金老三带回去,李月芬直挺挺的倒下去,半天都没醒来。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看见儿子成了这样,可不得把心都疼烂了。
她自责,她后悔,她觉得这是报应。
可耳边却似有似无的听到有人在说:
“……八成就是叫向党给害了……”
“可不是……谁叫他娘把人家给惹了……”
“不是我说,李月芬当年就不该嫁给向党,她有儿有女子孙满堂,还都孝顺,干啥想不开非嫁人……”
李月芬睁开眼眸,等人都远去了,她才坐起来。然后直直的朝外走!
向党!我知道你会去哪里!
旧日光阴(70)
范云清递过去的东西,晓星不仅没接,还朝一边躲了一下。
她朝后退了两步:“妈,你怎么老是这样?老拿苏瑾跟姐夫比,那你怎么不拿我跟我姐比?我比我姐,这不也差的远了。凭啥苏瑾就一定得跟我姐夫一样?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嫌弃我笨!是!我不比我姐聪明能干,但我没觉得苏瑾就比我姐夫差哪了?我姐夫再好,那是我姐的。别人咋说我不管,咱看我也不管,我就知道这么些年,跟我一块过日子,包容我,爱护我,跟我生儿育女的男人是他。是他在想办法为我遮风挡雨。你瞧不起他,或许他在你眼里就是一钱不值,可那也是我男人,是援华他们的爸爸。是除了你跟我爸和孩子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
除了自己和他爸还有孩子,最重要的人?
这孩子是说:自己这个妈妈,在她的心里比丈夫更重要。
范云清的心被这话感动的一塌糊涂,看着闺女却又有些无奈:“谁说我看不起苏瑾了。这要不是我把苏瑾当自己的孩子,我能说这些话吗?”说着,她叹了一声,就道:“这么着你看行不行,让苏瑾在劳改农场那边挂个职。他对关在里面的人有感情,同情他们,那就叫他就近照顾那些人算了。给他一个后勤主任的头衔先干着吧……你……暂时先不要工作了,就带着孩子在家吧。钱不用你操心,我按月给你……”
晓星憋着嘴,好半天才说:“我还是想办法上班吧。你还有吴荣吴耀要顾着呢。”
这孩子怎么那么蠢。
到了自己这份上,差的是钱吗?
范云清拉开抽屉,抓了一沓子票,一沓子钱塞到信封里递过去:“这些你先拿着,不够的话再说。这过了年,援华都十五了。你去告诉苏瑾,叫他多为孩子想想。援华这样的,要是有一个成分有问题的父亲,就只有下乡这一条路了。这下乡……好地方她是选不成的……那么大的孩子放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个女孩子,他要是觉得没问题,那你就叫他折腾。”
晓星愣了一下:“……我知道了。”她有些慌神,“吴荣和援华的工作……”
“吴荣会去一一五。”范云清这么说了,又问她的意见,“叫援华也去一一五,行吗?”
为啥得是一一五呢?
范云清微微低头:“洪刚现在是一一五的gw会主任。”
啊?
“妈!”晓星简直理解不了范云清,“你这是……”
“就是老战友!”范云清解释的云淡风轻,“他好歹是吴荣的亲生夫妻,错不了的。援华又是在一一五长大的,不管是我还是你姐你姐夫包括你们,老关系也都还在,孩子送去了,还能吃亏不成。厂里的小年轻,都是跟援华认识的人,熟人好办事。这是最叫人放心的安排了。你就是不上班,这不是还有苏瑾和援华的工资呢吗?我这边又补贴你,日子一样过。不是我不叫你上班,而是你这张嘴啊!从来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气急了从来不过脑子。苏瑾好歹还是知道什么是谨慎,你是……你这脾气……以前有你爸的面子护着,如今,你要是不知道收敛,我都护不住你。所以,为了孩子,在家呆着吧。委屈不了你的!”
出了门,背着人的时候,晓星看了看信封里的钱和粮票,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这么多?
别说一月给这么多了,就是手里现在这些钱和粮票,够自己一家子大手大脚的吃用大半年的了。
她的心越发的不安起来:妈她这样能长久吗?
她自己的妈,知母莫若女啊!她起起伏伏的,从来都没有稳妥过。如今她身在高位,可越是身居高位,她就越是知道,如今这乱像长不了。她这种高位,不过是借势而起而已。
因着这样的想法,她心里,又不由的带上了几分忧虑。苏瑾他到底是一直在农场劳改好,还是受自家的妈庇护好。
一路走一路琢磨,一时担心,一时又觉得:要是苏瑾他能庇护关在里面的人,说不得以后……
这么一想,心里一下子就透亮起来了。自家姐姐和姐夫将厂里的农场拿出来做劳改农场,这里面不会没有原因。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回去找苏瑾把这两天的事都细细的说了。
苏瑾的眉头挑起来:“岳母她……”
晓星就摆手打断他,然后才道:“你就留在这里的后勤吧。保护了这里的人……只怕这也是我妈给自己留的后路。她那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不会把路往死里堵。再说了,你找姐夫私藏起来的东西不也……”
苏瑾伸手挡住晓星要说的话,他之前主动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个。如今,他主动要去做农场的守林员,其实,就是为了守好那批东西的。那是他的职责!
晓星咽下嘴里的话:“孩子们都大了,要是你不想离开农场,那我就跟你住进去。咱们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苏瑾伸手拉住晓星的手,眼圈突然就红了:“对不起……我没能让你跟我过上好日子……”
晓星摇头,脸上带上几分笑意:“我想把爸妈接来,叫他们跟孩子们在我家的老宅住着。给几个孩子作伴。我……陪你搬进来。咱们在那片林子里安家,搭上两间木屋,得闲了就在里面育上树苗,种种树……咱不离婚,成吗?”
成!成!怎么都成!
林雨桐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苏瑾的父母是不知道儿子的真实情况的。只知道儿子先是发配的农场了,紧跟着,是人家那又当了大官的岳母给想了办法,又成了干部了。只不过是工作的性质特殊,不好常出来。这次借着媳妇娘家的力,住着媳妇娘家的房子,人家媳妇还不离不弃的跟着进去了。老两口反倒是不挑拣儿媳妇的不是了。彻底的住了过来!
林雨桐就说晓星:“陪苏瑾没错,可孩子到底年纪还小,不能真就撒手不管了。”建华是六零年生人,过了年也才七岁。
晓星就笑:“晚上去农场跟我们住,就是白天,孩子在里面圈不住,叫回家去跟爷爷奶奶吃饭。反正他们来去自由,又没人说什么……”
那就好!
苏瑾的妈也学的会做人了,家里做点啥稀罕饭稀罕菜,也叫爱华或是援华给送过来一份,亲戚之间,走动的倒是频繁了。
大年三十晚上,年夜饭吃完了。林雨桐和四爷哪个孩子也没带,一路走着,朝翠云山去了。到的时候都过了凌晨了。
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去见见林百川,结果到了山下就挡回来了。警卫团的人低声道:“赶紧走吧!千万别过来。放心吧,老首长啥也不缺,老人家身体也都好……这边如今被盯上了……”
林雨桐就啥也不说了。四爷把手里的包递过去,拿了大的:“这是给大家的心意。”然后指了小的,“这个是衣裳,替我们转交。”
结果人家在第二天,大的小的都没收,直接就林百川送过去了。
不过人家说的也是实话,除了不得自由,只能在山头上转转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好。
常秋云一件一件的往出拿,一句一句跟老太太解释,这是妞妞跟谁做的什么。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瞧的兴致勃勃。
林百川心里就难受起来了:“要不……我想办法送你们下去……不拘是跟着妞妞还是大垚他们……也好过……”在这里跟坐牢一般的日子。
老太太伸手就打:“你个不孝子!”这一句骂出去,她一下子就难受起来了,“你走了十七年没回来。娘想了十七年。莫说在这山上住的好吃的好,还能出门在山上转转。就是关在牢里,只要人家允许,娘也愿意陪你。娘只想叫你在娘的眼跟前……”说着,就拉常秋云:“云啊,要不……”
“娘!”常秋云扶老太太,“您离不开他,我离不开您。您是我娘啊!妞妞他们大了,再过几年,也都是能当爷爷奶奶的人了。他们真的长大了,而我也还没老的得靠着他们的时候。您是我娘,您离不开百川,您就离开我了?说到底,您还是偏心他!又说要把我送走的话,您就没想着,也一天天的看着我?”
老太太的嘴一憋一憋的,跟个孩子似的:“我一儿一女,我谁也舍不得。”
“那就不分开!”常秋云笑呵呵的,“您离不开我们,可孩子们,离了我们一样过日子。天底下,谁能比娘还亲。”
老太太高兴了,呵呵呵的笑。
送老太太睡下,常秋云就跟林百川叹气:“娘这一年……明显是见老了。”
是!本来以为儿子出息了,当大官了,一辈子无忧了,谁知道会来这么一下。不得不装病躲到山上来,跟软禁似的,不得一点自由。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能不着急吗?
林百川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是啊!谁能想到呢。
过了年了,端阳也不去公社上班了。他被下放到三林大队蹲点了。如今没有什么书记公社主任之类的,都被g委会所取代了。端阳这种的,被排除在g委会核心圈子之外。然后跟很多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人一起,被下放到基层蹲点了。这一蹲,就不知道要蹲多久了。
不过回大队上也没啥不好的,周围都是熟人,甚至是亲戚。这个得叫表舅,那个得叫堂舅的。光是能被称为姥爷的,都能排成一大排。
回来也不用干活,好歹也是公社的干部嘛。一般就在村委会的大喇叭前念念报纸,这就是一天的工作。
可这样也愁人啊!没有外快可赚,怎么办呢?
晚上村委会比较忙,一村的人在这里开会。zaofanpai和baohuangpai,吵的不可开交。其实都是本家的人,也不是相互干不出抄家的事,关键是谁家是个什么情况,彼此都太了解。不知道怎么吵着吵着,就转了方向了。就有人说:“……咱们大队,就有坏分子。家里的儿孙做了牢了,他也是老的当|权派……”
端阳现在对当|权派三个字特别敏感,正神游天外的,听到这三个字立马就竖起了耳朵。
心想:这是说谁呢?
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说的是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