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怀媛在傅府垂花门下马车的时候，就远远看见外书房人影匆匆，灯火明亮。

她还以为是傅霜如带了朝中哪位大人来府中聚谈，想着自己不在总还是很失礼的，忙整了整衣饰，步履匆匆地向着书房而行。

傅霜如从书房内室踏出时，一眼便看见了恰好转过抄手游廊向着这里快步走来的岳怀媛一行。

岳怀媛仪态端庄，虽行走如风，却连身上压裙摆的佩环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即使是被一大群丫鬟仆妇拥着，却从来都能让人轻易地第一眼就望到。

在长廊上灯烛的映照下，岳怀媛的侧脸美得不可思议，当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望向自己时，

傅霜如甚至有种被蛊惑的感觉。

傅霜如知道这当然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但也恰巧是在这个万分寻常的夜晚，一条自家普通的长廊上，傅霜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妻子，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世家女。

那种世族女子被精心教养出来的气度，不是旁人一年半载可模仿的；那种近乎完美无缺的仪态，更非女子相貌美丑可以相抵。

那是如谢道韫般的林下风致。

傅霜如第一次正视到，自己的妻子，她曾经接受过这个王朝里最顶尖的教导，在仓廪礼仪之家被好好地养大，然后转交到了自己手里。

傅霜如原来从不觉得自己的出身如何，事实上，他上辈子也不过是个豪门里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他确实不喜欢自己的身份，但比起大多数汲汲营营的普通人而言，他也确实因此得到了足够的利益，傅霜如很清楚，他没资格抱怨自己的出身。

来到庄朝，傅霜如虽然看不上杨姨娘的某些手段，但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也从来没有因为庶出而自觉低人一等，更不会因此而怨恨自己的出身。

——自己的未来，本来就应该是由自己一点点谋划出来的。

一朝高中探花，章皇后亲自为他做媒，他是震惊犹疑大过欣然接受的，见到章辛娘的第一面，傅霜如就从女孩微扬的下巴和不甘的神情中猜出了对方的态度，那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被人家姑娘瞧不上确实很丢脸，那段时间章辛娘对他的挑剔压根没有任何掩饰，傅霜如虽然对此早有预料，身临其境时，多少还是有些羞愤难堪的，可那种难堪，却从来不是因为自己的出身，更多是少年人不堪折辱的几分意气罢了。

就像傅霜如可以预想的一样，章家姑娘并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或者说，她也根本就不屑于隐藏这些，她把自己对傅霜如的看不上闹得满洛都的上层圈子皆知，不知有多少等着看笑话的。

傅霜如看准时机，把握住章家爱名的那点子心理，在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之前，只小小地牺牲了一下自己的名声，就轻而易举地推了那桩婚事。

后来求娶岳怀媛，是在对方落魄之时。

当时满洛都都知道岳家有个过不了三比的五姑娘，及笄了还没有定亲，彼时彼地，傅霜如称得上是捡漏了。

傅霜如不是不清楚岳四老爷有些看不上自己，毕竟除了个探花的名声，自己一无所有，而岳家百年来，最不缺的，就是读书读得好的子弟。

更何况，书读得好不好，和官能做多大，可并不是一回事儿。

像他这样空有才名，却一生难展胸怀抱负的，岳四老爷不知见过多少。

傅霜如一开始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能求娶成功。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递的婚帖，大概是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洛都上层圈子嘲笑的对象，而对方还是个女孩儿，更是可怜，就是那股子可笑的同病相怜之情，支撑着傅霜如拿自己的名声作筏子，求娶了岳家五姑娘。

他本来也没以为自己能真的娶到岳家那种门楣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