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泽想说什么,被她按下。
“或者,你是受了什么鼓惑?还是有人吹了枕边风?”她的话,指向已很明确。
“丹青、丹青……你先坐下,听我与你细说。”丹泽急道,“这婚事,确实是公良律率先提出来了……等等、等等,你且冷静……”
桌上酒壶发出细碎的破裂之声,肉眼可见,几条裂纹随着破裂声蜿蜒生长,酒水从裂纹中渗出,迅速濡湿了铺在桌面的锦绣织缎。丹青虽然静静坐着,但目光怒气甚盛。
“我知晓他不怀好意,但仔细考虑过整件事情,我觉得此事可以将计就计。”丹泽急迫地向她解释,“晔家如今早已失势,可晔家有什么,有钱两啊!咱们现下缺什么,就是缺钱两啊!”
丹青一怔,目中怒意稍褪:“你的意思是,我和晔家二公子成了亲,他家的银两我就可以随便用?”
“那当然了!”丹泽朝她喜道。
丹青沉默一瞬,继而勃然大怒道:“逗我玩呢?你当我傻,还是当晔家傻!”
“妹妹,妹妹……你听我说。”丹泽朝朱殊北努努嘴,“小北已经去过一趟林泉谷,晔驰对这桩婚事很是赞同,愿意拿出三十万银贝作为男方的彩礼。”
“三十万银贝……”丹青冷哼,“你是把司礼台卖了,还是把我卖了?”
“司礼台算是你的嫁妆。”丹泽道,“那只老狐狸被赶回林泉谷那么多年,始终都不肯放弃大司徒之位,他心心念念地就是想要回来。我把司礼台换给他,目前就足以填饱他了。”
“当年爹爹费劲心机才把他赶走,现下你又费尽心机地拉拢他。”丹青冷道,“我是个蠢人,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忙活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现下公良家势力太大,咱们必须得拉拢晔家。等收拾了公良律,再对付晔家不迟。”丹泽甚是诚恳地看着丹青,“你信我!这回绝对不是麻烦,我是给你请了位财神爷啊!”
“我信你才怪!”丹青一点没给他留情面,“你说说,近十年来,哪年的军饷你给足过?信你!我和曒山军早喝西北风了!”
“就是因为公良律的手越伸越长,才弄得我这般捉襟见肘。每年为了你给凑军饷,我都得愁掉好些头发。今年你倒好,一口气要四百万两银贝修城墙,我也是被你逼急了,才想出这个法子来。”丹泽凑近她,“我估摸着,晔家至少能替你解决一半。”
“二百万两?不可能!”丹青哼道,“除非我绑了晔云起,说不定晔驰还真肯拿出这钱来。”
丹泽朝朱殊北使了个眼色,朱殊北会意,遂插口道:“我打听过,晔家药材生意一直有向北面扩展的意图,但因为北面的华注山常年盘踞着一股山匪,你若能帮他将此路打通,他难道还不肯掏银两么?”
华注山,已出了青丘的地界,距离丹青所守的燕行关不算远,骑快马的话约一日脚程。丹青沉默,似乎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丹泽接着道:“我这边再时不时给他一点小权,如此有权有利,他何乐不为。”
丹青拿眼将他一瞪:“既然如此,何苦还要我嫁给那位二公子。”
“你嫁给他,这些事才谈得成!要不然,晔驰凭什么信我,凭什么信你!”
“合着我就是个人质。”
“不能这么说,你嫁给他,他娶了你,你们俩互相牵制,互为人质。”丹泽诚恳道。
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丹青以手撑额,长长叹了口气。
“想想曒山军,想想四百万两银贝!”丹泽循循善诱,“目光要放长远些……”
丹青抬眼看他,眼神颇为无奈:“现下说这些迟了,我把晔二公子给得罪了,估摸着这两天他就会来闹退婚。”
丹泽一惊:“你把他怎么了?你打他了?”
“没有……”丹青梗梗脖子,不甚自在。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丹泽急道。
“就……随口说了几句,也没什么……”丹青没法子,只得将故意伤晔云起的那些话又说了一般给丹泽听。
丹泽听罢连连顿足,连带朱殊北也叹了好几口气。
“你说你也是,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丹泽唉声叹气:“我就知晓,你先去见了晔云起准没好事!怎么就让你们俩撞上了呢!”
丹青瞥他一眼,没好气道:“缘分呗!”
丹泽无奈:“行了行了,回头跟我给人陪不是去。”
“我不去!”丹青头一撇,自斟酒喝。
“你……”丹泽拿她真是没法子,又端不出兄长的架子来,叹道,“若是爹爹还在,他一句话,你哪里敢不听。当初他给你和墨珑定亲的时候……”
说到此处,他骤然停住,因为丹青狠狠地瞪向他。
丹泽顿了顿,才缓声道:“你可能还不知晓,他回来了。”
在青丘与君子国的边界,一边还是萧萧落叶,另一边却是皑皑白雪,因风雨神不同而界限分明。
一只脚踏入雪中,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轻轻抬起,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足迹。青丘故土,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墨珑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见三百年前浑身是伤的自己步履蹒跚地走出青丘地界。
那时,他每走出一步,远离青丘一步,心中都将陷他于此境地的人狠狠剜上一刀。
现在,他回来了。
他身后的老者,东里长停住脚步,不知何时已红了眼圈。
“这么多年……终于能……”他哽咽了一下,看向墨珑,笑道,“少主,咱们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墨珑微微一笑。
只有当年陪着他离开青丘,三百余年来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东里长才能理解墨珑看似平淡的这句话,背后究竟蕴含了多久酸楚。
“事事终有命定,”东里长叹道,“此前知晓你血咒能解,我一心劝你速回青丘,却想不到正是灵犀为你解了血咒。你若非执意留下,血咒也解不开,当真是机缘如此。现下血咒已解,少主,你再也不用怕那些人。”
“我从未怕过他们。以前,现下,将来……”墨珑的目光落在远方,茫茫天地之中,声音沉沉的。
“好。”
东里长胡乱抹了抹泪。
夏侯风,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窜出去,扬起团团雪尘,片刻之后,雪尘复兜转回来。“咱们已经到青丘了?”他惊喜道,“真的到了!珑哥,你家在哪儿?”
白曦捅捅他,示意他莫问这事。墨珑父母皆已亡故,他又无兄弟姐妹,三百余年不曾回来,哪里还会有家。
“你别挠我腰呀,痒、痒!”夏侯风皮厚,只当白曦是在给自己挠痒痒。
白曦无奈。
墨珑从小是在拓城的大司马府中长大,对他而言,大司马府自然就算是家了。但如今大司马易人,司马府中所住的是乌交鼓,不再是墨姓中人。听见夏侯风的话时,墨珑微微怔了怔,才骤然意识到,虽然自己心心念念要回来,可偌大个青丘,却早已没有了他的家。
“先找个客栈歇一晚,明日我去祭拜祖坟,然后……去拓城!”墨珑淡淡道,率先往前行去。
身后,白曦没好气地瞪了夏侯风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侯风满不在乎道:“珑哥才没你这么小心眼呢。”
东里长提起拐杖,一人给了一下,然后慢腾腾地跟上墨珑。
白曦摸摸脑袋,不解道:“打他就行了,打我做什么。”
“话太多,两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