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桓济登时就跳了起来。
这句话无疑是狠狠的打了桓济的脸,在桓温诸子之中,桓济与其大兄桓熙长得最像桓温,委实称不上相貌英俊,尤其与桓澈这张脸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偏桓澈这句话说得还是事实,尤其一想到他那个姨母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桓济心中便更是怒不可遏。
原本母亲有遣人到大司徒府去提亲,未想这口无遮拦的娇蛮之女竟然当着媒人的面直接在他父亲面前说道:“桓济乃粗俗野蛮兵户子,相貌又丑,我要嫁就得嫁像琅琊王七郎和陈郡谢七郎这样的青年才俊!”
看到桓济满脸的愤怒,桓澈笑了笑,也不多说,便带着身边的女婢直接向着中堂行去。
这时,桓济竟然又叫住他,满脸怒愤道:“等等,庶子见到嫡兄,是否该行礼,莫不是去了一趟玉泉山,便连家中规矩也给忘了?”
桓澈的目光便几不可察的一冷,眉宇轻皱了起来,他身边的婢女也为之感到气愤而心疼,虽说郎君得大司马喜爱,可因为这嫡庶之别没少受家中几个嫡出兄弟的排挤刁难。
就在婢女心疼的观望中,桓澈很快也收敛怒气恢复了平静,回道:“家中规矩不敢忘,不过父亲也曾说过,我们桓氏子弟必埙篪相和,齐心协力,方才能将桓氏家族发扬光大,君不见前朝宗室八王作乱,使得司马皇室嫡系几乎自相残杀殆尽,
父亲常与我们说‘郑伯克段于鄢’与‘尺布斗粟之谣’的故事,弟还一直铭记于心,不知二兄你呢?”
‘郑伯克段于鄢’与‘尺布斗粟之谣’皆是讽刺兄弟相残的曲故,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桓澈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阵沉浑的掌声传来,同时有人说道:“说得不错,澈儿越发精进了!”
听闻声音的桓济立时吓了一跳,神经也猛然绷紧起来,就见门外走进一身披凯甲身材十分奇伟的男人,男人肤色偏为古桐色,雄姿英发,面有七颗黑痣形成七星之状,相貌确实算不上英俊,却能让人望之生畏。
此人不是别人,而正是他们的父亲桓温。
桓温身边还有一面罩轻纱身姿十分窈窕的女人,女人纤细而婀娜,便是一行一止间都极显妩媚风情,她含笑说道:“夫君过奖,哪有这般夸自己的儿子的,澈儿到底是庶出,见到兄长理应行礼的!”说罢,回头看了桓澈一眼,面纱之下眼波流转,似向桓澈递以了一个眼神。
桓澈这才向面向桓济,欲行施礼,却在这时,又听桓温道:“卿卿不必如此说,卿卿原本也是公主,身份尊贵,澈儿的身份又能低到哪里去,世人皆道我桓氏乃兵户之家,自然也就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何况澈儿此去晋陵,乃是受我之命,一路奔波劳累,方才归家,可见身心疲惫!”说到这里,面色一冷,十分严肃的瞪了一旁的桓济一眼,“倒是你这做兄长的羞辱兄弟在先,怎地如此心胸狭隘?”
桓济大惊失色,忙赔礼道歉:“父亲,是儿错了!”
桓温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说,而是径直走到桓澈面前,大笑道:“我听说澈儿凭着一曲琴音已然名扬天下,不输于王谢子弟,如此便为我桓氏一族蓄养了声望,澈儿可是为我桓氏立了大功啊!我看以后谁还敢再说我们桓氏乃兵户之家!”
“来,随父亲一道先用完晚膳,再去我书房,说一说你这次晋陵之行所遇到的趣事!”
在他爽迈的大笑声中,成汉公主李氏跟在其后,面纱之下唇角微弯,亦流露出与有荣焉之感,唯留桓济一人在身后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
看到被新安郡主如烈火焚身般的目光炙烤下的顾钰,桓澈竟然还大笑了起来,并说了一句:“顾氏阿钰,你欠我一条命,就得拿一辈子来偿还!”
这句话说完,他如愿的看到顾钰拧紧了眉头,清澈的眸光中盛满了愤怒,那樱红的唇瓣更是抿成了一条线。
“哈哈哈……”仿佛极为开怀一般,他大笑着看着顾钰,伸手撩开车帘,十分从容坦荡的钻进了马车之中,道了一声:“起行!”
仿佛他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一句极为理所当然的警告。
马车在一阵呆怔的目光注视中慢慢向前驶去,直过了好一会儿,旁观的人群之中才响起一阵惊叹和欢呼!
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笑起来会如此的魅惑动人,仿佛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连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旁人所模仿不来的优雅和华贵!
新安郡主不由得心跳如鼓,目光直是痴了一般的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不由得暗叹:果然连琅琊王七郎也有所不及,见过了这样一个男人,以后还有谁能入她的眼!
趁着她失神的一刻,顾钰也赶紧唤车夫驱车前行,一旁的诗画似瞧出了她的异样,不禁问道:“娘子,那位桓氏郎君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欠一条命,他要娘子还什么?”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顾七娘已是目光沉沉,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顾钰没有说话,她早知桓澈睚眦必报,必然不会真的就放过她,可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来报复于她!
在健康城的街道上当着这所有人的面点出她顾氏阿钰之名,便是有意要将她的名声传了出去,但可恨的是这传的并不是什么好名,而是他桓澈的卿卿!
这个时代,卿卿一词可不是随便乱叫的,男女之间若非极为亲昵的关系,断不可以唤人卿卿,桓澈这是毫不留情的在毁她清誉,同时还给她树了一大堆的健康城贵女为敌,可以想见,以后她不管走到哪里,身旁都会围着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顾钰不禁有些头疼的抚额,虽然她并不想适人,对于所谓的闺誉也不甚看重,可也不想整日与一群女人们斗来斗去!
“娘子,你怎么了?”诗琴见她面色有些发白,颇有些担忧的问道。
顾钰摇了摇头:“没什么?尽快向城西的碧罗巷驶去!”
顾府在健康的府邸便在碧罗巷中,与健康最为出名的王谢豪宅所居住的乌衣巷方向正好相反,是故过了朱雀桥之后,马车便已分道而行。
“阿遏,看来桓澈还是不肯罢休,必会使南康公主上顾府提亲啊!”看到顾府的马车远去,谢道韫忍不住有些遗憾的感慨道。
谢玄亦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在朱雀桥尽头的马车,微微沉吟,面露忧色,过了片刻后,忽地唤了一位部曲前来,将一只锦盒递于部曲手中,吩咐道:“这只锦盒,你替我交给顾家的十一娘,就说一千金我卖给她!”
那部曲点头答了声是,便拿着锦盒匆匆离去。
谢道韫不禁好奇道:“阿遏,你要卖给她什么,有什么东西需要用一千金来换,你也不怕这小姑子说你讹诈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