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然的神色一变,眸中再次点上哀凄,想到从前那个端庄贤良不染俗尘的女人竟是变成这副模样,不免又有些唏嘘感慨。
这时,院外再次传来凌乱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声喊道:“就是前面那座院子,快进去搜,除谢七郎君及其部曲之外,闲杂人等一律抓起来!”
惊得满院子的胡女们都微变了脸色,不过,身为杀手,她们只需等待主人的命令。
果然,男人便在这时下令道:“你们就留在这里,不管来者何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说完,男人竟然拉了桓澈的手,就向着院中的一间屋舍走了去。
“澈儿,你跟我走!”他道。
虞氏仰首望向他,嘴唇动了动,刚想唤他的名字,却见他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下,转瞬身影便消失在了屋舍之中。
这一刻,虞氏的眼中才是真正的露出了绝望,原来这么多年来的温柔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过就是棋子而已,棋子而已!
蓦然之间,虞氏竟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就朝着自己的脖颈上划去,不过,这一次她还是没有得逞。
一只小小的铜镜打在了她的手腕上,匕首脱落,很快便有人进来,将她提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那些胡女与狱吏部曲们很快战成了一团。
谢玄看了虞氏一眼,挥手命子然以及几名谢氏部曲来到了那间屋舍之外,对屋中人高声说道:“桓郎君,如果你现在愿意随我立即去往白石,劝得你父亲退兵,那么今日我所见所闻,不会传出半点有关于对你不利的消息。”
也就是说,有关于桓澈的身世,他可以权当没听见,以后绝口不提。
但这句话说出后,许久都不见那屋舍之中有回应。
这时的谢玄才似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忙向屋舍之中走了去,子然却拦在了他的面前,道:“谢七郎君请留步,娘子说过,他们这些人十分狡诈,唯恐有陷阱,还是让我等进去查看!”
说着,他向身后的几名部曲点了点头。
其中有两名部曲率先走出,向谢玄施了一礼,然后便随子然一起走进了屋舍之中。
不多时,他们便从屋舍中跑了出来,脸色微诧,颔首道:“七郎君,屋中并没有人,他们好似……逃逃走了!”
当谢玄问出这句话时,桓澈的心神也不由得一凛,颇有些诧异的看向了对面的男人。
男人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唇角一弯,竟是哑声失笑了起来,正好一阵馨风袭来,卷来一片嫣红色的桃瓣,被他伸手掬到了手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与归,其室其家。”
就仿佛多年前,那个身着紫纱云纹裙的女孩子站在桃树下,教他读书习字一样。
鲜卑人之所以被汉人看不起,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他们素来崇尚武勇,没有多少可被人称颂的礼仪文化,因此他们也十分向往汉人文化,无论是从前的段氏鲜卑还是现在的慕容氏鲜卑,都在效仿汉人施行仁政,以德冶国。
他因为生了一双碧蓝色的眸子,受了多少侮骂欺凌,但那个女孩子并没有看不起他,她会时常教他认字,写字,读诗,让他也享受到这些贵族子弟们才有的识文断字学习知识的权力。
明明一开始都很好的,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为什么他在他们兄妹眼里就变得如此面目可憎?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鲜卑人,因为他身上有狼之性,所以她宁可嫁给一个鳏夫也不嫁给他。
默然的失笑了一阵后,男人便抬起那双碧蓝色的眸子,看向了谢玄,冷然答了一声:“是,她是你堂姑母的女儿,是我亲手将她从你堂姑母的腹中取出来的。”
几乎是这句话一落音,谢玄便觉得整颗心陡然一沉,好似浸入冰河一般直觉得彻骨的寒冷。
桓澈的脸色也不禁变了一变,眸光中似有痛色和不忍。
这时,男人又道:“如果是一个男孩子,我或许会杀了他,但是一个女孩,那就罢了,我可以让她活下来。”
谢玄不由得暗握紧了拳头,又问:“那你为什么又会将她送入顾家,做了沈氏的女儿?”
男人便是一笑,答道:“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他若与我一般,身处一个卑贱的地位,以后她会行什么样的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高贵身份,也没有父母之宠爱,还替母亲背负着刑家之后的骂名,她会如何成长,是不是也如他一般不甘?想要将那些自恃身份高高在上的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结果是她让你失望了,并没有长成如你想象中的那样。”谢玄冷然接了一句,想到顾钰曾经说过的话,想到她靠自己努力所得来的今天的地位,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疼惜。
“是,她比我想象中活得好。”男人也由衷感慨的接了一句,“甚至更胜当年她母亲之风采。”
谢玄便道:“孔子曾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有人知耻而后勇,有人却将自己的不幸怨责于他人,甚至展开报复,这就是你们所行大道的不同!也不怪乎当年堂伯不信任你,也就更不会将堂姑母嫁予你!”
谢玄这句话一说完,男人的脸色立时大变,一双碧蓝色的眸子里也有阴厉的冷光乍现。
便连周遭的空气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