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过举起手中的短剑,按动机关,那短剑在几息变化之后,又化为了一种弓弩形状的武器,数枚银针自那武器上飞出,那激涌上去的官兵部曲又倒下了一大片。
“这才是真正的墨家机关术,兼爱非攻!”男人说道,然后又看顾钰,“小丫头,你懂的机关术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刚赶过来的李成在看到那些人倒下去时,自己也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倒了下去。
这时,沈氏也从马车上跃下,匆匆向着顾钰这边赶了过来,看到顾钰安然无恙后,她也松了口气,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虽然容貌不显,可那双碧蓝色的眸子总能令她印象深刻。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这个如子都一般心如蛇蝎的男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你也来了?”男人在看到沈氏的一刻,也微微一诧,然后勾唇,笑道,“怎么?现在愿意接受她做你的女儿了?”
沈氏没有答话,而是谢道韫问了一句:“你就是那位擅养细作的崇绮楼楼主?也便是让吴兴沈氏覆灭还背上了判臣之名的那个叛徒?”
“呵,我算什么叛徒,我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男人笑道。
“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做的事就是踏着别人的累累白骨,来成就自己的功名吗?”
男人又道:“天下之乱,起于人与人不相爱。臣与子不孝,君与父不慈,以及‘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直至盗贼之害人,这与我何干?我也不过是推动了一下罢了!”
说罢,他又转向了顾钰,笑道,“墨子曾言,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比起孔子所说的‘孝悌以仁为本’这等虚伪之仁,墨子的兼爱仁义要真诚许多!
小丫头,你熟读百家之书,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所以你的兼爱之仁,就是要挑起战争令生灵涂炭吗?”顾钰问道。
男人再次笑了笑,回道:“我也是为自卫而战争!”说罢,他指向谢玄等人,道,“你们这些豪门贵族,强执弱、富侮贫、贵傲贱、诈欺愚,你们又能好得了哪里去,天下不公,只会永远不得安宁,强力的欺压只会令战乱四起!”
男人说完,四周一寂,众人不免都有些沉思,顾钰也知道在这个贵族门阀垄断土地的时代,那些庶民的确没有任何地位和尊严可言,想要活命就只能忍受欺压,但这种忍受到达了一定的限度,就会引发战争,有人揭竿起义造反,在东晋之时,如苏峻之乱这般的流民起义以及天师道叛乱还真是屡见不鲜。
“所以,其实你是为了与我们这些门阀世族对抗?”谢道韫再问。
男人含笑点头:“不错,不愧为谢氏才女!”
这时,顾钰便接了一句:“我不管你有什么理念,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但我只相信,漠视生命,践踏他人者,必然也会被人所践踏,所以我不同情你!也不会感激你当年的一念仁慈,留了我一命!”
“我现在,只想要你的命!”
说罢,顾钰再次腾身而起,手中的短刀倏然从手中跃出,凛冽的寒光顿时如匹练一般照亮天际!
“阿钰——”
这一声惊呼令得顾钰也从悲怆的情绪中惊醒过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感觉到一道人影倏然冲过来,紧紧的将她抱进了怀中。
耳畔传来“咚咚咚”急切的心跳,被雨水冲刷而模糊的视线里也逐渐映照出一张因担忧惶惧而显出几分沧然之色的俊朗容颜。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是什么事情都要一力承担,不愿让我来分担承受?”他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怨责和心痛,眸子如同夜空里闪耀的星辰一般明亮而充满痛责,“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会难受,会害怕吗?”
“谢郎——”
顾钰轻唤了一声,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心情沉重,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而那个男人还在对面看着,神情变幻不定露出几许意味不明的嘲弄。
“谢郎,对不起,我也很害怕!”她说道。
也害怕失去,所以才要一个人来解决这件事情,心无旁骛,才会别无顾虑和恐惧。
谢玄一时心如刀绞,无言以对,只是将顾钰拥得更紧,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抓得住,才会安心。
而这时,顾钰又小心翼翼的在他耳边提醒:“谢郎,我无事,你快转过来,不要将空门对着他!”
他,便是指的那个男人!
而此刻谢玄的视野里哪里会有那个男人,哪里管什么空门,他只要看着顾钰,看着她安全便已足够。
但他不关心,不代表那个男人也会忽视,从谢玄疾奔而来,没有任何顾虑第一反应就拥着顾钰的那一刻起,男人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原来如此!
男人的心中也不知闪过什么念头,碧蓝色的眸子里微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复杂之色。
“你知道吗?她为了能看你一眼,直到我完完全全的剖开她的肚子,将你取出来,她看到你是活着的,她才安安心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男人忽然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阿真,你看,我没有伤到她,她是活着的,是个女孩子,长大了一定很像你!”
“谢谢你,段郎!”
谢谢你,段郎!
她居然还跟他说谢谢,她居然没有半分对他的痛责和怨恨,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怀中所抱着的孩子,慢慢的合上了眼睛,那最后的一刻,她唇角边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为了看到自己的孩子,宁愿再受一次剖腹之痛,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顾钰霎时间泪如泉涌,唇瓣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手中握着的短刀亦在不知不觉中攥紧,有血水从指间溢出,旋即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不要再说了!”谢玄猛地一声暴喝。
男人却笑道:“为什么不说?你们不是想听真相吗?真相就是如此,真相就是,她的生命也是我给的,是我的一念仁慈让她活到了现在!这种恩情,你们又该如何来报?”
顾钰抬起了眸子,此时此刻,她的眸光也冷得极为可怕,仿佛一只随时跃起噬人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