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父,侄儿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您相信,侄儿只能说这些都是侄儿梦中所感。”
听到这样的答案,谢安并没有诧异,而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含笑道:“能感知未来,这也未必不是一种福气,好了,三叔父就不逼问你了。”
“三叔父只问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三叔父是问阿钰之事吗?侄儿自然是想娶她,想马上娶她。”谢玄斩钉截铁的答道。
谢安便道:“如若她以顾十一娘的身份嫁你,这沈氏黔郎的身份又该如何?”
谢玄答道:“阿钰现在还不想离开庙堂,而且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换来的,所以我也不会自私的去夺取她的自由,只要我们好好的为她掩饰,应无大碍。”
“沈夫人之虑也不是全无可能,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此事总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谢安又接了一句。
谢玄便笑答道:“那也无惧,三叔父,到得那时,我们让真正的沈氏黔郎立身于人前不就可以了吗?而且阿钰之身份,陛下也不是不知,便是先帝也心知肚明,却依然让阿钰入仕居朝堂,做了新帝的顾命大臣。”
说到这“顾命大臣”,谢安的神色才显肃然,暗叹道:“若真是如此,那先帝此举,便是想利用我陈郡谢氏与晋陵顾氏以及吴兴沈氏来对抗桓符子,对抗龙亢桓氏啊!”
谢玄的神色一凝,也似恍然而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经此一事后,我谢氏与桓氏倒是结下了不解私仇了,桓符子喜招揽人才,却也妒嫉英才,若是阿钰不能为他所用,只怕他也绝不会让阿钰嫁入我们谢家,你若娶她,恐有诸多不顺!”
谢玄沉默不语。
谢安见他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便又笑道:“好了,阿遏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说罢,又转身到到一黑漆木的多宝阁旁,从暗格之中取出一只用红绸包裹着的匣子,送到谢玄面前,说道,“这是你母亲留下之物,曾言若你娶妻之时,可作为小定之礼,你先拿去给她,待得你四叔父回来之时,我们再去顾家下聘!”
谢玄顿时喜笑颜开,其欢喜之情毫不掩饰的从眼角洋溢开来,他忙答了声:“是!”抱起那只匣子便往书房外跑,正好与谢道韫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阿姐!”匆匆道了声后,他又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此时,天色已大亮,于朦胧的晨雾之中,一缕温暖的晨曦之光穿过青翠的树叶斜射而来。
云消雨霁,彩彻区明。
谢道韫望着他雀跃奔去的身影,不禁摇头叹了一句:“三叔父,你看,阿遏这幅急切的模样,将来诚然是个妻管严啊!”
谢安听了也只轻咳了一声,捻须而笑,十分自然的说了一句:“阿元,其实你三叔父也是如此,若说畏妻也没什么不好,此所谓情之所钟,正是我辈,这正是疼妻的表现!”
谢道韫便想到了三叔母刘氏,屡以“恐损其美德”为由,阻三叔父看美姬歌舞,纳美妾良媛,至今三叔父也不敢正大光明的纳一妾进门。
于是谢道韫也极其严肃认真的垂首施礼道了一句:“三叔父实乃真知灼见,侄女佩服,当铭记于心!”说罢,也迅速的朝着院外大步离去。
“对了,那枚督印现在何处?”
谢安这一问,沈氏面色立即肃凝,旋即敛衽屈膝下来,向谢安行了个稽首大礼。
在谢道韫与谢玄的错愕中,沈氏抬首含泪说道:“小妇人厚颜,想向安石公讨要一个承诺,还望安石公能助我吴兴沈氏一臂之力。”
“你吴兴沈氏在十一娘的努力下已然从刑家之后重归士族,朝廷也解除了其刑家之后不得为仕的禁锢,你还有何所求?”谢安略有好奇的问。
沈氏便答道:“不错,因为阿钰的不懈努力和聪慧,我吴兴沈氏已回归士族,可朝廷所解除的也仅仅是沈氏黔郎刑家之后不得为官的禁锢,阿钰终究不是沈氏黔郎,亦非我吴兴沈氏后人,此事也终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到得那时,若世人皆道是我吴兴沈氏利用一个小姑子来振兴家族,我母族又当如何立信于世?”
谢安、谢玄与谢道韫俱是沉默:这的确是一个问题,阿钰不可能永远做沈氏黔郎,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若是能悄然隐退还好,可若是被人发现,那不但关系到阿钰的名誉,也关系到吴兴沈氏的名声。
谢安凝眉思索了一阵,便转向沈氏问道:“沈夫人以为,吾能帮到你什么?”
沈氏便道:“安石公乃士林之望,只要安石公能为我吴兴沈氏正名,洗去我父判臣之辱的冤屈,那么即便是没有阿钰,我吴兴沈氏也一样能回归士族。”
说罢,她声音微沉,喃喃道,“而且经过今夜之事,安石公也已明白,我父本就是为他人利用,出兵响应王敦,非他本怀。”
言至此,声音又有些哽咽,谢安立即示意谢道韫扶她起身,温声道:“汝父清谦操守,重义轻生,本就是我陈郡谢氏欠汝父一个人情,此事沈夫人不必纡尊相求,一叶障目,世人时见皆其表面,若真有那么一天,吾当为其澄清美言。”
沈氏大喜,忙又伏首答谢道:“小妇人在此多谢安石公!”
谢完之后,她沉吟了片刻,才徐徐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小妇人这一年来在顾家并非真患疯疾,而是装疯!”
“装疯?”谢道韫率先讶然好奇道,“所为何?”
沈氏眸光闪了闪,盈了一抹泪,看向谢安道:“便是为了那一枚部曲督印!”
说着,她又将目光投向谢玄,续道,“小妇人还得多谢谢七郎君当年的出手相助,方才躲过那一群天师道的匪徒,将那一枚部曲督印埋藏于我吴兴沈氏前溪的一处桂花树下,之后致信转交于我大兄沈劲之手。”
“沈劲?你是说,那枚部曲督印现在沈劲的手中?”谢道韫又问。
沈氏便点头道:“是,那枚部曲督印现在我大兄之手,小妇人为了掩人耳目,让那个男人以及顾老夫人误以为那枚督印还在我之手,所以才装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那你大兄现在又在何处?”谢道韫再问。
沈氏便垂下头来,似有些黯然伤神,默然沉吟了许久才接道,“这些年来,大兄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杀,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一个月前才致信于小妇人,说他现在已得到司州刺史王胡之的赏识,与王胡之一起共守洛阳,现王刺史身染疾病,我大兄亦想借此机会,向朝廷上表北伐慕容燕,以代罪立功。”
说罢,沈氏面色又有沉郁激动,含泪道,“大兄存有死志之心,虽手握那枚部曲督印,终究不敢擅用,所募壮兵也不过五百人,所以小妇人还想请安石公助我大兄,或是劝得他回头。”
谢安沉吟了一刻,方道:“现在燕国内乱未定,你大兄便想趁此机会去北伐慕容燕?”
沈氏垂首答:“是!”
“慕容恪、慕容垂兄弟并非有勇无谋之人,虽为可足浑氏所忌,却并不一定会掀起大的内乱,若有外敌入侵,必会一致对外,五百兵者又能有何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