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吟歌归天去

孟轻呓忽然嫣然轻笑,拍着额头道:“我先前还说你是胆小怕事之徒,可你孤身一人,却敢从那许多高手中救助无辜孩童,这些高手还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你非但不胆小,反而胆大蠢笨,是个无可救药的侠客。你好的很,你非常好,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人,我不该吓你。”

形骸对她心存感激,又见她神情有些失落,似仍在挂念那三界道法书之事。他道:“祖仙姐姐,我这件事做的太过鲁莽,坏了您的谋划,可我在织网仙子的观星塔中曾见到过一段景象,或许与那三界道法书有关。”

孟轻呓道:“景象?你说来听听?”

形骸于是说了那悬崖上所见的幻觉,那似是远古是的场景,一半人半龙的巨人,一后卿魔神的雕像,无数蛮族的凡人,一场血腥的献祭,还有那被捆绑炼化的少女,少女口中尖锐的咒语。

孟轻呓听到那半龙巨人时,已然面无人色,当形骸说到那浑身文字的少女,更是惊得浑身发颤。她似有些喘不过气,急转过身,将一瓶酒全数喝下。

她倏然掩面哭泣,形骸以为她喝醉了。

她哭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那咒语么?”

形骸点了点头,将那咒语念了出来,咒语很长,发音混乱,但形骸却记得一字不差。

孟轻呓凝神听着,如痴如醉,脸上挂着傻笑,待形骸说完,她又央求他再说一遍,此次之后,她已完全记住。

她低声道:“老天开眼,我终于找到它啦,我终于找到它啦!”

她声音霎时变得高昂,一跃而起,身子如蝴蝶般转了转,姿势美妙绝伦,她又取出一瓶酒来,抛给形骸,道:“你给我喝,陪我好好庆贺庆贺!不许不醉,非喝的烂醉如泥不可!”

形骸心下直叫苦,道:“祖仙姐姐,咱们身在海上,还要行船,喝醉了酒,那可真是找死了。”

孟轻呓一把抱住了他,脸庞离他仅有寸许,她逼迫道:“给我喝!喝醉了好办事!”说罢强灌了他一大口。

形骸惨声道:“喝醉了还能做什么事?”

孟轻呓哈哈大笑,容光焕发,搂着形骸,一齐跳入宽大柔软的躺椅中,她道:“喝的醉了,能做许许多多的,你想不到的好事,能够放浪形骸,逍遥自在,无所顾忌,心想事成。能够能够练成绝世神功,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说着,她闭上眼,醉的睡着了。

形骸想要挣脱她,但她很是顽固,紧拥着形骸不放,两人身子相贴,形骸不愿用强逃脱,只能保持原样,心中惊惶,却也无可奈何。

那船仍在前行,又稳当,又迅速,似受道法驱使,形骸寻思:“这船到底要去哪儿?咱们已不必去麒麟海了。它为何还不停下?”

他毫无头绪,也掌控不得,此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有随这位烂醉的祖仙姐姐一起随波逐流,行向未知的前方。

这正是:

烧烧灼灼天地热,浑浑浊浊俗世河,魂魄行海阴阳世,放浪形骸逍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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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孟轻呓不再理会息香,道:“行海,你随我走。你既已觉醒,这襄离别院也不必逗留。”

形骸闻言犹豫不决,他明年既可学成出山,若此刻告别师门,未免不合规矩。但孟轻呓何等权势?她已有令,当世除了寥寥数人,谁敢不遵?他于是答道:“是,全听祖仙姐姐吩咐。”

孟轻呓道:“那就走吧。”当先朝墙外走,形骸跟上几步,忽然间想起一事,道:“祖仙姐姐,稍等片刻。”回过身,跑到沉折身前,朝他深深鞠躬,道:“师兄,你对我恩重如山,义气深厚,孟行海此生不忘。”

沉折本脸色木然,此时却忽然一笑。众人从不记得此人露出过笑脸,见状都吃了一惊。却听沉折答道:“你也待我恩重如山,义气深厚,去吧,我也不会忘了你。”

形骸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竭力忍住,只听孟轻呓道:“男孩儿家,何必如此纠结?今后朝堂之上,人生之中,你二人又并非永不相见。”

形骸点点头,不敢流连,在人群中找到缘会,跟上孟轻呓,越走越远,直至院墙隔绝了他与沉折。在这一刹那,他恍如梦醒,之前在麒麟海经历的一切,那些友情、爱意、土地、海神、活尸、妖魔,皆似云烟般散去。他走出了迷雾,发现一切似与原先相同,又似截然不同。他仍是孤独的少年,但却全然变了个人。

孟轻呓使了个法术,地上升起两匹马来,那马似是泥塑一般,可扬蹄晃脑,和真的全无差别。两人翻身上马,缘会抱着形骸的腰,行至一处无人海滩,形骸见一艘大船,仍是极尽豪贵之能,精雕细琢、美丽巧妙,通体似由翡翠刻成,船首像是个俊俏男子的上身。船上空无一人。孟轻呓与形骸、缘会步上甲板,孟轻呓道:“走吧。”

形骸听那船首像道:“是。”他甚是诧异,以为自己再度生幻,冲那船首像左瞧右瞧。

孟轻呓道:“那是我的道法,它自个儿能够航行。”两人又来到船舱,孟轻呓取来一个瓷瓶,瓷瓶中是烧酒,她给形骸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道:“喝。”

形骸喝了一小口,道:“祖仙姐姐,咱们是要去哪儿?”

孟轻呓道:“麒麟海。”

形骸冷汗暗流,道:“为何要去麒麟海?”

孟轻呓摇头道:“那儿有我要等的人,可却偏偏等不到,我得亲自去瞧瞧。”

形骸暗想:“那儿有弥天大雾,不知祖仙姐姐是否能穿透?我若跟她前往,那儿的人一认出我,我与沉折谎言立时拆穿。”这般想着,愈发心慌,一口酒将咽未咽,呛在喉咙,冷不丁咳嗽起来。

孟轻呓冷眼看他,目光轻蔑。

形骸感到船身摇晃,已航行入海,忙笑道:“这船一下子震动,我可没了提防。”

孟轻呓道:“你见过我娘亲么?”

形骸当即恭恭敬敬答道:“启禀祖仙姐姐,我并未亲眼得见圣上。”

孟轻呓笑了笑,眼神却冷冰冰的,她道:“你运气不错,你可知道‘圣上’是个怎样的人?”

形骸连忙摇头。

孟轻呓道:“她身为女皇帝,为人千面,变化多端,对臣下,她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对男妃,她是最可爱可敬的主人;对敌人,她是无可抵挡的灾祸;对孩子,她是严厉残酷的长辈。”

说到此处,她言辞停顿,形骸忍不住心想:“严厉残酷?”

孟轻呓道:“凡是她的子女,若在十五岁前未能觉醒,不配再活下去。不是在池塘淹死,就是在床上闷死,或是练功出岔而死,或是私斗比武而死。她为人千面,手段自也千变万化。对她的子女而言,仿佛在做噩梦,不知何时何地,那噩梦中的怪物就会出现,赐你一死。”

形骸不寒而栗,又大感愤慨,道:“圣上竟这么做?那她不单单严厉残酷,更是丧心病狂了。”